4 乙酸（1 / 1）
小艾被剪了个板衬，看着有点像没毛狗，大概自己都觉得丑到丢脸，一路上就是趴在后座，连扒车窗的兴致都没有。没办法，两个大男人，一个在这方面没啥审美观，一个图以后带些省事儿，两人一合计，就选了这个造型。
没审美观这个这会儿良心发现了，“你看这造型会不会冻感冒了。”
“不会。”图省事的那家伙说，“现在刚刚九月，莲都挺热，到十月才能消夏，那时候毛应该长出不少了。”
“冷的话家里有衣服，到时候你帮忙换换。”小艾的衣服都是晋染闲着没事儿挑的，运动款到绅士风格，都有，“不过这小子不喜欢穿衣服。”
“人也一样，不喜欢束缚。”
“人活着，本来就是一种束缚。”
他看了看我，单手靠着车窗，摸了摸嘴唇，似乎在想着怎么接下去这样严肃的人生话题，我减速拐弯，笑着，“所以说，要给别人少点束缚，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的信条，所以到现在，我都没有去打扰晋染。过去的感情，经历，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我都没有权利拿它们去束缚别人什么，没事儿自己咀嚼咀嚼，消化消化，折腾折腾自己，然后想办法忘了，就是这样而已，果然是个好男人哈。
午饭高祎南难得大方请客，我倒是没什么客气，他说饯行，那就饯行吧，吃饭地儿是他挑的，挺深，车开不进去，两人只能把小艾一锁，下来走，钻了三条巷子，终于到了他说的地儿。
“园子？”我抬头看着这毛笔写上去的小木匾，“酒深不怕巷子深，对吧。”
“你可以偷偷师，补上差的那点火候。”
这小子，还记得这事儿呢，我咳嗽了声，随在他身后进去，里面穿着旗袍的女子和他一派熟悉，“你来了，这是哪位？”
“我朋友。”
“倒是奇了。”女子咬唇笑了笑，看了看我，也没有说下去，窈窕小步领着我们穿过一小片竹子，踏着小桥流水，进了一间包厢，“等会儿，师傅正忙着，下一桌就到你们了，新三样还是旧三样儿？”
女子问话时候含笑地看我，我看了看高祎南，他一副随便你吧，“旧三样吧。”
“啥意思？”女子走后，我就发问了，“还想尝尝鲜呢。”
“都是些家常菜，你吃了就知道了。”高祎南摘下眼镜，手指压在高鼻梁上，做眼保健操，我舒服地换了姿势，看着木质镂空隔窗外的景色，“感觉在苏州园林里面。”
“你去过地方不少。”
“爱因斯坦相对论能实践的话，我没准儿古代也溜达过了。”我乐呵地转过这个话题，“你怎么挖掘出这儿的？”
“我叔叔的副业。”
“有钱人副业就是不一样。”我喝了口茶水，“我要是副业这行了，估计就是找个差不多的地儿，开个小饭馆，还招不到你这些大神。”
“我可以投资，分成拿钱。”
“……”我有些被呛，“开玩笑的，我可不想每天锅碗瓢盆一起，大男人的。”
“我一直觉得你挺喜欢。”
我呵呵笑了笑，那是原因特别，现在没有了那个原因，自然就可以不去做了。
上了四菜一汤，木须肉片，黄芽菜牛肉，酸辣土豆丝，番茄炒蛋，外加一碗冬瓜汤，闻着味道极香，“你家里人副业很强悍啊。”我保持形象地吃，吃得挺快，“确实是看着，闻着，吃着都香，不过话说回来，你得多嫌弃我做的。”
高祎南吃完嘴里的肉片，才回答话，“你做的还不错，不过少些喜欢的心思。”
“我确实不乐意做饭。”我挖了勺子汤，“那你副业是什么？”
高祎南夹菜的手微顿，这人就是这个毛病，说什么话都要想想，我也没打算听他答案，自己在吃得挺欢，想着要不要给小艾带些，他突然间就说话了，“我的副业，某种层面上说，是化学。”
我，“……”
吃完饭，高祎南去和他的叔叔说了说话，一会儿回来了看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回去吧。”他说。
出了园子，我回头看看里面，分明有人又觉得没人，挺玄乎的布置，一会儿钻了三条巷子原路返回，刚刚饱腹感正好少了些，不过上车坐着，确实不太舒服，“沿路边走走。”我提议。
他瞥了眼我的肚子，点了点头，“小艾放出来。”
“不用。”我说着已经到了路那边树荫处，“小艾造型太丑，不乐意走。”
他没有说话，又是有些深沉的模样，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剩下消食的时间就是一句话没有，狭长的眼角微翘，生生有了有些画里人的味道，古代男鬼那种。
“怀疑到了德国会很怀念学校后面的烤面筋。”回来的时候我找着话题，杨柳依依，美人楚楚，太阳还热乎得很，两个人这样走着不说话，感觉很不得劲，“唉，你吃过没？”
“没有。”
“你们还都不乐意吃这些。”有钱人肠胃金贵啊，我咂了咂嘴，“都想今晚去买点了。”
“不卫生。”他目不斜视，有些嫌弃，“我不吃这些。”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我乐着，“没事儿，你不吃我吃，买五送一。”
“你在外面吃完再回来。”
“小事儿。”我爽快答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是我家。”
“我享有临时居住权，所以有监控和控诉义务。”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脸看向波光闪闪的湖水，“你现在还能游泳么？”
心瞬间紧张了一下，我干笑地摇了摇头，“旱鸭子，怕水。”
路过兽医院，带小艾进去做了个体检，正好小艾空腹，安医生评价了句这裸奔造型很个性，狗被气成这样也不容易。随后给它喂了颗肠虫清，打了支葡萄糖。
“你家那位没来？”安医生和我不熟，和晋染挺熟，“好久没见到他。”
“我也挺久没见。”
“分了哦。”他了然，看了眼门外的高祎南，估计把我想成始乱终弃的那种了，“被小王子甩了？”
我，“……”就这么长着被甩的脸么，完全不用解释了，“你一兽医还读心呢。”
安医生笑而不语，认真地给小艾听听心跳，一会儿摘下了听筒，“现在挺正常，这狗你得好好养，纯血统，很难得的。”
“下个月去德国。”我说话时候对门外低头逗猫那人呶了呶嘴，“到时候他是代理监护人。”
“真放心。”安医生看过去，“直觉是比你更有同情心的人。”
“的确。”我点头，“他主动帮忙照顾的，本来准备带去德国的。”
安医生有些想冷笑的味道，我毅然闭嘴，揉了揉小艾的脑袋，把它带过去是真心的想法，要不然，在德国就是只有一个可怜的唐尧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又不带了？”安医生拍了拍小艾的肚子，让他从催眠里面反应过来，“到那边救救还能活，德国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治人治动物都是。”
我给小艾套上小狗链，小东西眼睛亮亮的，精神不好，还是很乖地舔着我的手，尾巴慢慢摇着，“就是觉得，国内能有个想着我的也不错，人也好，狗也好。”自己也算是有个牵挂，打电话到国内了，还能有个话题。
“我看那人不错。”
“他？”我笑了，高祎南正好抬头看向我们这边，脸上淡淡的，倒是比平时化学家的面孔看着不那么直板了，这人，“妥妥是个直男。”
傍晚我去了实验室，高祎南去溜溜小艾，他最近和小艾熟悉了，小艾这样聪明的狗有个好处，不会和陌生人太熟，但是知道了这人对它无害后，不会表现得太排斥，不过让高祎南这样溜目前来看丑得没毛，类似裸奔的小艾，着实有些美女与野兽的既视感。
二教授看着楼下，一脸有话说的模样，又偏偏一个音儿没有，你不说我就直接说了，“这次超晶体合成的论文，第一联系人用了你的，已经投到英国皇家协会那边了。”
二教授有些意外，“难怪你没有到我这儿审稿。”
“感谢刚回国，你就给我寄橄榄枝。”
“当初就是看上你的能力，能做出成果，也算是自己培养出一个得意门生。”二教授也坦白，“你没必要这样，这次项目虽然是我的，但是最后做出成果的人是你。”
“就喜欢二教授你这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评职称争取项目用的用上，我就是多拿些分成就行，哪天你要是赶紧评上个正教授什么的，算是少年英杰，拉出去溜溜也有面子。”
“以后你会走的比我更高。”他笑了笑，一如既往带着些谦逊腼腆的老实人味道。
二教授这人是我打篮球出来的哥们儿，那时候我们宿舍三剑客，大晚上不上自习跑出来打球，三个人不好分配，旁边一个人练球的二教授就被拉进来了。他那腼腆的二愣子小样儿我们看着以为是大一小学弟，最后年级研究报告，他就站在上面，看着紧张又说话井然有序的稳重，化学研究生院联合培养的高材生，博二了已经。从此他的地位就从大一青楞子变成了学神高材生，打球都不带手软了。
出了实验室，就一直和路医生打电话，正好和二师兄撞了满怀，我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他乐呵呵回了一个，然后各自走了各自的方向，路医生声音有些惺忪，“我们有时差，11个小时。”
“你那儿该天亮了。”
“睡满八个小时起，充足的睡眠对神经稳定极其重要。”他这人就是太教科书了，“还差一个半个小时。”
“呵，充足睡眠手机开机呢，喂，别挂啊！”我喊了停，“刚刚把论文投了，第一联系人写二教授。”
“嗯。”
“过几天他生日，我特意没说。”我走实验楼一楼的鱼池旁，人影钓鱼，“你说，到时候大家都忘了，就你一人记得，多感动。”
“嗯，还有事么？”
“我说你精神科医生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回归老本行？”
“等把你治好。”他大概是关灯躺了下来，“我补觉。”
“唉，你那天发的链接是什么？”
他没挂电话，也没说话，我伸手把口袋里的一粒小肉干丢入鱼池，看着鱼上下踊跃，红红黄黄黑黑的交错沸腾，挺降压蒸馏的场景，“你不说就算了，我国际长途，挂了。”
“嗯。”他话音未止，可惜无话。
一会儿去行政楼办留学手续，蹭蹭到五楼，又蹭蹭下来，我属于一个人不敢坐电梯的类型，偏偏现在是一个人。
到三楼楼梯口，便听到熟悉的声音，晋染，我确定是他的，他的声音一向如此，礼貌，给人教养很好的宁静感。
“办得挺久，”高祎南抱着狗，人逆着光，站在行政楼前的草坪上，“等你快一个小时。”
“抱歉。”
“中毒了？”
“有点。”我接过小艾，“见到小艾他妈。”
“嗯。”他一副理解的模样，“面筋还吃？”
“去啊，都要走了，人可以慢慢想，吃的想了也吃不着，比想人苦多。”
“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