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番外【浮生若梦】十三（1 / 1）
阴云密布，顷刻之间蓬莱岛竟已看不到一丝阳光了，天上传来隆隆之声，磅礴的杀气如同山海，直压了下来，要摧毁一切。
百里屠苏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他还没有看清天上的来客，胸口里已经翻腾起来，吐出了血。
紫胤道:“他们是天界来的兵将。”他望着天，拍拍百里屠苏的胳膊。
凤来琴五十弦，紫胤的指尖一捻，动了一弦，凤来竟被他奏出了声音，这声轻轻的琴吟，像一张大网，扩散开去罩住了蓬莱岛，此时天上的阴云分出了一道线，金光从一线天里透出来，隐约能看见身着甲胄的天兵。
天和地的距离，此时仿佛只有一臂之长，云上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质问道:“可是你上天盗取命格？”
这声音打在凤来的结界上，就像敲响一口沉钟。
紫胤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个本事，我也没有去过天界，就算有心，也不知何处去盗。”
他的声音清晰传了出去，那个人又道:“只有妄图逆天改命者，才会上天偷取命格，你胆敢逆天而行！”
紫胤微笑道:“你们，并不是天，天地万物，自然而生，自然而灭，你们是统治六界的仙神，统治者，带来兴盛便受供奉，带来灾祸便被逆反，六界中，每一界每一处都是如此，这本就是很浅显的道理。”
然而这不止在于逆反之人的强弱，还在于对错，欧阳少恭是被罚下界的，天柱倾塌是他的责任，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他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总要给那些死去的生灵一个交代，作为欧阳少恭亲近之人，才会有为他辩护之言，说他无心，说他错失，说他心性未及，如果是那些死去生灵中的一员，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天界人人都明白，所以天帝降罚太子长琴时，没有任何人为他说一句话，总要有人为此担责，不是太子长琴就是别人，何况这件事本就因他而起。
如果有人为太子长琴辩解，那些家破人亡，受尽灾难的人，只会更加仇恨他，他们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去原谅太子长琴，更会因此感到被掌控生死命运的卑微和愤怒，由此恨不得太子长琴永受折磨，不得好死。
带来如此大的灾祸，天界必须严查厉惩，这样才能保证六界的清明，让众生信任，维持正道。天界并没有错，逆反之人才是错。
紫胤当然是明白的，他说出的话听起来很对，可他并不是在说道理，他只是在随便说话，拖延时间。
天上的人不再说话，下令攻击，一线天里劈下一道天雷，将蓬莱结界直接打成碎片，紧接着又是一道雷，紫胤的手掌同时拍上五根琴弦，扣印往前一推，把这无形的琴音推了出去，琴音无相，却是千把利剑，万道风刃，斩向天雷。
他再拍琴案，凤来琴被震了起来，手掌在下一托，连琴也抛了出去。
欧阳少恭接住凤来琴，指尖下立刻流出一段曲调来，如威龙穿云，霸气暗藏，天上的阴云刹那间全部消散，云上的天界兵将全无踪影。
“人……人呢？”百里屠苏望着天，一丝云都没有，阳光灿烂，刚才就像是个幻觉。
欧阳少恭竟还给他解释道:“他们受不了我一击的。”
这样的力量何其可怕，百里屠苏不知道，自己和欧阳少恭对上，能有几分胜算，他已经不敢想了。
“慕容，过来为我护法。”欧阳少恭走到琴案后坐下，将凤来琴摆好，“少侠，还有……”他看向身后另一个欧阳少恭，“这边来。”
两个人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百里屠苏如此乖顺，不仅是因为他无法反抗，他知道欧阳少恭要给他们换命，他其实，有些羡慕欧阳少恭那样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愿意。他们是彼此的半身，自己所残缺的，都仿佛能在对方身上找到。
紫胤到欧阳少恭身边，化为清水长剑，悬在晴空之下，这一把剑，霎时变出了六个剑影，分别变化为六个紫胤，有六界生相，乃六界化身，执剑护卫在欧阳少恭周围。
六界生相，却万相如一，魔相，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那就是这个人成魔的样子。一个凡人，能修到如此地步，入魔就算不得最难过去的劫，他感情和身体的升华，已然超越了正邪和仙魔对立的束缚。
所以才会是这样……紫胤真人闭上眼睛，听得见琴风剑啸，他的心竟比往日更加平静。他在意，他不理解，也是因为他必然要在仙魔正邪中选其一，才能把自己的路看得清楚明白，而这个人，不会困于此，所以不在乎欧阳少恭杀多少人，因为这些死亡，终归都不会存在，天地混沌重生，一切都会回到过去。
他自己，怕是做不到这样，就算知道了结果，看到那些失去生命的人，也是会在乎的，可如此反而会坏了事。
凤来琴奏出的曲子，柔而清越，没有杀戮，一点战意都没有，只是一股柔和的舒服的风，人的灵魂如同水上的落花，徜徉在这风里，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百里屠苏依靠在琴案上，闭着眼睛，感觉要睡着了，琴声就在耳边，也不觉得吵，这琴声很温柔，温柔得……就像欧阳少恭这个人一样。欧阳少恭是个残忍的疯子，可他也是个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比他的疯狂还可怕。
“百里屠苏。”琴的另一端，欧阳少恭忽然说话，也是半睡半醒一般，没有什么气力，“换命，不是我变成你，你变成我，其中变数谁也猜想不到，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会做出，我如今所做的事，变成现在的你最恨的人。”
“我……”百里屠苏抓住琴案，他的手指俱白了，最终叹息，“想过。”
欧阳少恭大笑道:“好，百里屠苏你有胆识，少恭佩服。”
换命有变数，如果可以，他不愿冒任何风险，现在就取了焚寂剑灵，只可惜，就算凤来原身塑成，他做了一千年的人，只有靠天地混沌重生，才能重为琴灵，才能脱离渡魂之苦。人做久了，心就会变，他再怎么不愿承认，再无法融入这人世，可人世里的痛苦，他都偿尽，如何，不会是个人。
欧阳少恭也闭上了眼睛，在这琴声里沉睡，在这人世间经历过的，痛苦，快乐，憎恨，杀戮，还有那些爱，那些亲情和爱情，就这样流淌过去。两个人的魂魄渐渐散去，似要这样消失。
谁也叫不醒他们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这样一个欧阳少恭，也不会有这样的百里屠苏。
遥远的天空，传来一个温婉你声音，像是个老朋友，平和地说话:“太子长琴，你这样做，也是将他们置入另一个困境。”
“困境总是无穷无尽的。”欧阳少恭看向苍穹，女娲化身坐在云上，正静静望着他。
“机会却总比困境来得少，只要有机会，就要紧紧抓住。”女娲道轻轻呼出无声的叹息，“我不想阻止你，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竟也像个凡人，被束缚得忧愁挥之不去，在选择里，总是去走不愿走的路，说不愿说的话。
女娲举起双手，天地间的生灵都生出光辉，她将双手轻合，只像撒下花瓣一样，挥向欧阳少恭，这其中的力量，现在的欧阳少恭无法挡住。可这力量还是被琴音挡下了，不是欧阳少恭，是折颜。
欧阳少恭专心弹自己的琴，他低着头，像从不知道女娲的到来。
折颜并不好战，但拿起伏羲琴，他也是善战的神，女娲是大地之母，千万界化身，每一界都是本体，每个本体却也都是化身，他未入女娲这般太上之道，也可以抵挡一时。
欧阳少恭所奏的琴曲节奏越来越快，听得人心里发慌，琴弦都要断了，他道:“女娲本该是比我还强的，只是我有了凤来，她要彻底赢我，就不得不请伏羲，折颜，你一定要撑住让我奏完这曲！”
折颜吃力躲避女娲的攻击，恨恨道:“说得容易！我不是你，我可不是战神！让我一个酿酒治病的来打架，昨天我特意去你的庙里上了柱香，你保佑我不死吧！”
“你给我上香，我岂非要折寿。”欧阳少恭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可他的曲子已经快得搅动了风云，柔和不再，一股肃杀凌厉得势不可挡。
命格相换，逆行时光，破六界秩序，风云变色，天地为之震动。
日月无光，天地近得要合为一体，欧阳少恭的曲子尽了，云端也飞落一只金色的凤鸟，他的翅膀受了伤，在欧阳少恭身边故意扑翅膀，将血洒到了凤来琴上，愤愤去啄他的头发。
“好了好了，老祖宗，你扯疼了我。”欧阳少恭笑着顺凤鸟的羽毛，手指在五十弦上划过，五十弦声动，万籁俱寂。
天和地都开始破碎，六界化为虚无，只是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