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办法(1 / 1)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青色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碎片。
花懒一整个早晨都在森林里溜溜达达,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清新气息。
如今她正坐在一颗大树上发呆,树冠巨大,茂密的枝叶掩映住少女纤细的身影。
她还不打算回的场那里,原因是屋里来了一位除妖师,同时,那人也是的场家族的医生。
他每周都会来这里一次,检查的场静司的病情。
从小静那里得知,两个月前,他随父亲去南方森林里修行,父亲看中了那片森林的主人——一个十分强大的妖怪,他同父亲合力驯服却失败了,回去的时候,的场静司浑身几乎没一处完好的,医生和家里人的脸色都清楚的告诉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在的场那样庞大的家族里,最糟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被放弃,进而很快被遗忘。
外伤不久就痊愈了,可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和力量的流失,也让他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
父亲告诉他,要送他去乡下的宅邸静养一段时间时,被吃掉的右眼藏在纱布下,看不见情绪,剩下的那只左眼里,也只有一片阴沉。
那绝不是因为儿子受伤而心怀愤恨,的场静司明白,父亲是因为失去了继承人,又要浪费时间重新培养,所以心烦罢了。
的场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哭,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是憎恨任何一种负面情绪。他一直很平静,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
花懒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她觉得那样的的场静司让自己心烦意乱。
有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明白小孩为何会是这样的性格了。
他现在住的这座宅子,位于很偏远的乡下,隐蔽在僻静的树林深处,周围的妖怪却很少。
环境是很适合修养的地方,宅子里也安排了一个家务做饭全包的聋哑仆人,每周会有个滥竽充数的医生来定时来检查身体——无论怎么看,都有点被家族抛弃的感觉。
一片人烟稀少的林子,一座十几年没人用过的老宅子,住着一个日薄西山没有利用价值的小少爷。
就算是再没脑子,也能看出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人类很残忍,有时候比妖怪更像妖怪。
丁丁这句话说得没错。
“我以前不理解哥哥为什么那样憎恶人类,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花懒看着向树下走来的男孩,嘴里叼着一根草,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们人类当中,有人披着善良无私的皮,内心却比妖怪更加冷酷残忍,自相残杀,彼此伤害,真正吃了人类的,恐怕也只有人类吧。”
的场静司缓慢地走到跟前,在树下仰头望着少女,笑容略带嘲讽:“你就不吃人?”
他依旧套着那件和服,脚下拖着木屐,细瘦的身体使那件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
“我可是素食主义,植物不吃荤腥的东西。”花懒用腿勾住树枝,身体倒挂下来,张开双臂,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道,“阳光雨露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真是寒酸的妖怪。”的场静司轻嗤,靠着树干坐下,两只手抄在袖子里,装作没看见她一身的绿衣裳翻过来时泄露的春光。
“你说什么?小鬼活腻了是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寒酸了?”
花懒一激动,嘴里的草掉了下来,冲男孩不满地瞪着眼睛:“我不吃肉是清心寡欲爱护动物,这是多么美好的品质你懂不懂。”
“爱护动物?你们那里不都是草木吗?哪来的动物,你爱护谁?”的场静司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好像一遇到花懒就忍不住和她吵起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我爱护丁丁!”丁丁的确是春木之里唯一的动物……也不知道他调查的怎么样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只鸟?不如把他烤了吃吧。”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的场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么胖也够一顿饭了。”
“还是算了吧,他身上都是肥肉,肯定不好吃。”花懒轻轻一跃,从树上跳下来,挨着的场静司坐下,看了他一眼,“你们家那个医生走了?”
的场家的医生,自然不普通,既是医生,也是除妖师。
“恩。”的场把落在头上的树叶拿下来,刚放在掌心,便被风吹走了。
他看着树叶越飘越远,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意味不明:“他好像很奇怪我身体好转,走得之前还感觉到了你残留的妖气。”
“他问你了?”花懒皱了下眉。
“恩。”的场漫不经心的应着,随手折断一棵草,想了想花懒刚才的样子,还是放弃了把草叼在嘴里的想法。
“你怎么说的?”花懒却没这么轻松,紧紧盯着他。
的场静司把玩着手中的青草,感受到那强烈的注视,转头,微笑从容:“我说有一颗成精的破草被我除掉了。”
“滚!”花懒直接一脚踹过去,翻了个白眼。
“别动手动脚的,我才八岁。”的场往旁边挪了挪,笑得更开心了。
“……”能不这么看不起妖么,她也没饥渴到要对着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耍流氓好吗?
花懒脑袋上一堆十字路口蹦出来,干脆一把扑上去,把小孩抱了个满怀,手臂搂得紧紧地,嘴上还恶狠狠地道:“我现在不仅动手动脚还动身了,感觉怎么样?”
的场被她摁在胸前,半天没吭声,很久才抬起头来,慢吞吞地说:“感觉……很小。”
“……”花懒头一回这么想吃人。
“我对他说是他的错觉,森林里的陷阱那么多,这里不可能有妖怪出没。”的场静司没有挣开她,反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无视闷闷不乐花懒,悠悠地说道,“至于我的身体,只说是这两天突然好起来了而已,全当是回光返照吧。”
“你叫他以后别来了。”花懒也闹累了,顿了顿,松开的场静司,但没让他坐回去,只是抱在怀里,“我身上的气息要收敛也不难,只是时间久了,总会被人发现。”
“你怕被发现?”的场静司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姿态慵懒。
“我怕他?”花懒面露轻蔑之色,“区区人类而已,被发现大不了杀了就是。”
清澈的女声显得异常冷淡,情绪也很平静,似乎人命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杀人也只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这倒是让的场静司有些诧异,他以为花懒是那种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奇怪的妖,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妇人之仁,和一点可笑的天真,所以才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所以才要救他。
……原来不是这样。
“呵。”的场静司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花懒将下巴抵在男孩的脑袋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什么。”的场停了停,说道,“只是觉得,你还真是……随心所欲。”
像她救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吧。
花懒将小孩抱在怀里,头靠在他的上方,半眯着眼快要睡着的样子,最近她好像喜欢上了这种固定的姿势,因为人类的身体让她觉得温暖。
“你不用担心哦,我不会随便杀人的。”花懒的声音带着困意,完全误解了的场的意思。
的场静司沉默片刻,却接着她的话问了下去:“木妖也能杀人?”
在他看来,木妖是最不具攻击性的妖怪,更何况花懒只是一颗狗尾巴而已,能疗伤大概就是她唯一的用处了,连飞也不会,从妖界过来都是直接摔下来的。
没想到花懒却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望着下方小孩的发顶,沉吟半晌,淡淡垂眸:“小静,你要知道,木妖杀人……才是最残酷的。”
“……”
的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花懒收到那视线,顿时笑了起来,又是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
“你真没见过世面,连点想象力也没有。草怎么就不能杀人了?吃不掉还勒不死?就算再不济,也能把人捆起来扔进河里面去吧。”她还可以变出无数坚硬如刀的狗尾巴草,串也能串死一长溜。
“……”的场静司沉默着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跟一个掉价的屠夫说什么。
“好了,说正经的,你叫你们家那位医生以后不要来了。”花懒打了个哈欠,绕回正题,她虽然不像哥哥那样讨厌人类,但也谈不上喜欢。
的场静司是她来现世第一个见到的人类,还很讽刺的是个除妖师,却莫名其妙的让她想亲近。一开始只是单纯的为了那双眼睛,而现在,却似乎只是想呆在他身边了。
——真是疯了。
丁丁总说人类是多么危险的生物,哥哥大人也那样排斥现世和人类,他们都曾警告他远离人类,丁丁也说过,最好离的场静司远一点。
她对小静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有意思,单纯的开心,所以想呆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说话也好。
毕竟除了丁丁,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接触其他的除妖师,和一个除妖师接触都已经很冒险了,再和其他的有所瓜葛的话,估计丁丁会一个俯冲下来用肚子砸死她。
“为什么?”的场静司的声音让花懒回过神来,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那我就直说了。”花懒把男孩放下来,与他面对面,这样的动作代表她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依你的说法,你们的场家族世代都是除妖师,你是少爷,现在是因为受伤,所以被送来这里静养身体对吧?”
“是。”
“那就好说了。即便没有人当面揭穿,你自己也清楚,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变成一无所有的弃子——是为什么。”清晰的吐字,花懒声音平稳地说,并无一丝避讳。
的场静司愣了愣,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浅笑着道:“你真直白。”
“只有弱小怕事才会拐弯抹角。”花懒的声线还是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被人冷落是因为你变成了一个废人,没有利用的价值。”
“而我会改变你,中途若是有你家的人察觉到你身体的好转,必定会重新将你接回本家,这样我就无法帮你继续治疗,有些根深蒂固的伤无法根治,就会留下后遗症。”花懒一字一句地说,神情笃定,似乎势在必得。
“你确定这是为了我?”的场静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不全是,还有我的私心。”花懒丝毫没有尴尬,理直气壮,“我不想见到其他除妖师,而你在达成我的条件前,也不能中途消失,这是我们的约定。”
他痊愈了之后还要带她玩呢,哪能让的场本家的人捉回去,所以先下手为强是最好的办法。
“好吧。”考虑了几分钟,的场才慢慢的说道,“我答应你,让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但是你得帮我,不然骗不了本家。”
“怎么做?”花懒饶有兴致地凑过去,又有好玩的事了。
“让他们不再来这里的方法,只有一个。”的场静司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拂去掉衣袖上的泥土和尘埃,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很简单,那就是——”
“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