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穿过死荫幽谷（1 / 1）
黑骑士复活的消息对于大竞技场营地的人们来说，就像一块扔进海里的石子：虽然激起了一点涟漪，但很快就被海水自己的浪花所淹没。大竞技场破土动工时，这里还只有银白十字军的营帐和简陋的露天竞技场；但现在，银白联赛俨然成了洛丹伦夏日庆典竞技赛的翻版——除了没有领主们华丽的私人帐篷，其他的一应俱全：来自艾泽拉斯各地的冒险家、雇佣兵、投机客云集于此，商贩们热情洋溢地叫卖着烤肉、炸鱼、美酒、纪念品和纪念衫，再加上鲁特琴和笛子，以及两三个下赌注的摊位和游艺摊。面对眼前毫无紧张感的画面，纵然面对的是银白十字军的大领主，现任的灰烬使者，达里安·莫格莱尼也只能出言不逊了。
“看起来你打算在这里让联盟和部落吵个够，顺便重温一下壁炉谷的夏日旧梦，然后由我们黑锋骑士团去解决掉巫妖王，大领主弗丁。”达里安冷笑着，扭头看向场边两个针尖对麦芒的高等精灵和血精灵：他们分别在指控对方身边的战友，前来维持秩序的拉姆瑟被双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联赛有联赛存在的必要，达里安，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了解并肩作战的必要性。你知道，如果你的人愿意……”
“如果他们需要了解的话，”达里安随意地挥挥手，打断了弗丁的话，“他们早就知道了。我一收到消息就赶来了，但看起来你的人并不担心黑骑士……”
“你有关于他的消息，是吧？”弗丁的嗓音有些沙哑，连日来处理联赛选手间的种种争端已经令他疲于奔命，他既无力也无心应对达里安·莫格莱尼的冷嘲热讽了。
达利安点点头：“不光只有他的，我的观察员兼信使告诉我你们在行军的途中曾经有过一个有趣的发现……”
“你是说，辛达苟萨之墓……？”
达里安笑得像冰层爆裂：“我还以为你不记得那帮诅咒教徒了呢。”
“我当然记得。”弗丁朝大竞技场的观众席入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想你可以先观看一场比赛，然后我们可以顺便谈谈你带来的消息——我现在真的走不开，大领主莫格莱尼。”达里安通情达理地耸耸肩，和提里奥·弗丁一同走上观众席的中央。
“你不去参赛吗？”尼古拉坐在场边，眼馋地看着骑着战马从场地两边入场的勇士。自从能拄着拐杖起床慢慢走动之后，他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到大竞技场里观看比赛。耶德瑞克特意为他在入口旁边支了一张长凳作为特别席位，让他可以在最近距离观看比赛，暂时忘却身上的伤痛和无法继续战斗的沮丧。
维茜娅摇摇头，她饶有兴味地盯着场上已经摆开阵势准备展开马上角逐的双方选手：“我是作为信使和观察员来的。”
“啊，我倒是真想上去好好打一场……雅克布，当心左边！”来自暴风城的雅克布·奥勒留斯轻踢马腹，险险避过碎颅者莫拉克的□□。
“啊，弱鸡联盟，只能靠作弊取胜！”奥格瑞玛勇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驱策战狼转身发动新一轮冲锋。雅克布朝尼古拉点头致意，也马上转身朝莫拉克发动冲锋，两把□□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同样的力度撞上的对面的盾牌。
不一会儿的功夫，莫拉克和他的两个战友已经被迫认输，雅克布代表联盟方的三人小队洋洋得意地接受了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投降。艾瑞莱斯手持扩音器，正在向观众介绍新入场的银白十字军参赛选手：告解者帕尔崔丝带领的银白十字军小队。
比起莫拉克带领的部落小队，帕尔崔丝和她的同伴们显得颇有风度。他们不仅耐心十足地听完了对双方的介绍和已经反复重申过无数遍的比赛规则，还会在比赛开始前进行祷告，让热闹的竞技场里顿生一分安静和虔诚。当然，落败时他们的认输也同样认得非常有风度，甚至让观众们分不清究竟谁输谁赢。
帕尔崔丝刚刚带着银白十字军小队退出赛场，艾瑞莱斯正要宣布比赛的获胜者时，一个黑影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竞技场的上空——事实上，如果艾瑞莱斯没有指着躲在旗帜的阴影中黑骑士大喊一声“那是什么”的话，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观众和雅克布一行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出现，甚至就连提里奥·弗丁和达里安·莫格莱尼也没有发现这个异样。
“你破坏了我的盛大登场，鼠辈！”黑骑士怨愤地揪起艾瑞莱斯的脖颈——从相隔几十码外的空中，然后像扔一个布娃娃一样把高等精灵甩到场边，这一击直接摔碎了他的脖子，还有性命。
“吃我一剑，怪物！”雅克布举剑便劈，但他引以为傲的长剑刚一碰到黑骑士的剑刃，就像触电一样被弹飞开了。黑骑士仰天大笑，只轻轻将剑身向上一举，一股尸臭气味突然从地面上涌出，并且不断蔓延，呛得雅克布三人连连咳嗽不止，难以迎战。
“雅克布，退后！不要吸入那些毒气！”雅克布一行人踉跄着向场边退去，维茜娅“嗖”地从长凳上跃起，拾起一块靠在场边的盾牌朝黑骑士扔去，黑骑士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挥，木盾应声裂成两半。“杂鱼。”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正准备一剑劈向退到场边的雅克布时，却砍在了横插过来的银灰色重剑上。
“别来无恙啊。”维茜娅的剑锋轻轻一拨，挑开了黑骑士的长剑。尽管嘴上依然保持着轻描淡写的语气，但她全身都保持在最佳的战斗状态。
“你……？！”黑骑士刚想还之以颜色，但马上就认出了眼前对手的身份。他当即把要说的话全变成了一招比一招凌厉，每一下都裹挟着强大暗影魔力的攻击，逼得维茜娅只有招架之功，无力再展开任何攻势。
雅克布一行刚刚在场边缓过劲，就重新拿好武器加入了战局。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现在是一对四，复活后的黑骑士即使拥有比生前强大得多的实力，在四面都被围攻的情况下也依然只有挨打的份。
“投降吧！”拉娜·硬锤的锤子精准地敲中了黑骑士的后腰，但矮人盗贼显然忘记了一个问题：她现在不是在面对竞技赛的对手，而是来自天灾军团敌人。
“太天真了！”黑骑士的盔甲猛然爆开，冲击波逼得原本与黑骑士贴身近战的四人不得不一连后退三四步才勉强站稳，而黑骑士也趁机将艾瑞莱斯的尸体复活成了一具无脑的食尸鬼——他的仆从或者说是帮手。
“亵渎！”一个尖锐得变形的女声从竞技场另一侧的入口传来。在此之前，告解者帕尔崔丝从未在人前高声说话过，她平日里温柔如水的嗓音此刻已然变成了一根尖锐的长矛，毫不留情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以圣光之名，此地的亵渎必得到净化，已死的亡魂必得安息！”一道金色光芒从帕尔崔丝手中的法杖尖端射出，精准地落在黑骑士和他身边的食尸鬼身上。在金色光芒落下的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球立即在黑骑士和变成食尸鬼的艾瑞莱斯身上束紧，使他们完全动弹不得。趁此机会，维茜娅的重剑和雅克布的长剑在同一时间斩断了黑骑士和艾瑞莱斯的脖子。金色的光芒逐渐摊平蔓延，留在场地上的亵渎气息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帕尔崔丝倚着法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眼因为愤怒和悔恨盈满了泪水。
“我……我很抱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急匆匆从看台上赶下来的弗丁道歉，但后者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
“不必再说了。你现在可以为他们准备一个妥当的葬礼，我相信他们现在一定不会再成为巫妖王的爪牙了。”
“遵命。”帕尔崔丝行了个礼，从身后侍僧的手中接过圣水，一边轻轻洒在两具尸体身上，一边轻轻念诵祷文。艾瑞莱斯身体上被亡灵法术玷污的部分很快地消退下去，变得与一具普通尸体无异；然而黑骑士的遗骸却丝毫不为所动，就好象洒在他身上的圣水只不过是普通的海水一样。告解者咬紧牙关一试再试，然而结果却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可以早一点发现——这个人已经完全堕入黑暗的话……对不起，我太狂妄了……”精疲力竭的帕尔崔丝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弗丁只是叹了口气，抬头向看台上已经吵嚷起来的人群。
“今天的竞技赛到此为止，回去好好休息吧，这是你们应得的。希望在座的诸位通过今天的事件也能更清楚地记得银白联赛的目的：选拔出艾泽拉斯最强大的勇士，对巫妖王发动最致命的一击——而不是盲目地为他送去更多的手下。”弗丁挥挥手，算是对这起突发事件做完了总结。看台上的观众带着纷乱议论声一同退场，雅克布和战友们也跟着尼古拉从选手入口退场，大竞技场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帮您安葬黑骑士和艾瑞莱斯。”一直站在场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维茜娅突然开口。帕尔崔丝和弗丁有些惊讶地回头盯着她，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要求令帕尔崔丝感到十分为难，她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提里奥·弗丁，期待银白十字军的大领主能做出合适的决定。
提里奥静静地盯着维茜娅，她今天没有戴头盔，眼眶里的两团鬼火毫无阻拦地回应着提里奥的目光。他现在认得出她来了，尽管她的模样已经因为死亡和背负在她身上的沉重命运改变了不少，但有一些东西，还和他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一模一样。真奇怪，提里奥暗自思忖，甚至就连达里安都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热血沸腾为了拯救父亲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圣骑士了，可她……他点点头：“我相信你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不是吗？”维茜娅点点头，但并没有说出那个理由。“银白十字军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两次都是。”提里奥朝帕尔崔丝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请求。
她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给埋了一样，帕尔崔丝暗自思忖。在女牧师念完简短的祷文之后，维茜娅就开始埋头用力挖坑，她挖得既虔诚又狂热，填墓穴时也填得神圣而庄重。在完成整个葬礼之后，维茜娅郑重地朝两个墓行了礼，在墓地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凝视着整片墓地。卡伦德尔匆匆赶来找她时，她还保持着那个造型。
“告解者很担心你。”卡伦德尔忧心忡忡地说。事实上，是德莱尼守备官自己很担心维茜娅。否则的话，他不会才一听见帕尔崔丝说了句“我真是搞不懂死亡骑士，她为什么葬礼结束了都不肯离开墓地”就急忙赶到墓地边上来找她。
“嗯……”维茜娅木然地点点头，“替我谢谢她，也多谢你过来。”
“你在想黑骑士的事情吗？”
维茜娅摇摇头：“黑骑士已经死了，巫妖王已经抛弃了他，他所投奔的黑暗也弃绝了他——没什么需要担心他的了。”
卡伦德尔看了看那两个被填得严严实实的新坟，又看看维茜娅。他开始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了，如果他不接话，不发问，她过个几分钟总会再说点什么，而他只需要安静地倾听就好了——这正是他最擅长的。
“你……死过么？”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也许吧。在愤怒之门那事儿之后——你知道……”卡伦德尔搔搔头皮，不知道怎样回答更合适。维茜娅沉吟片刻，艰难地点点头：“也许，你刚刚说的和我正在想的是同一个东西——
“那一天，当我站在熟悉的圣光之愿礼拜堂门前，却是以入侵者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当过去我身为银色黎明或白银之手的回忆，都在那一刻苏醒的时候；当大领主提里奥·弗丁从达里安的手中接过灰烬使者，完成了对它的净化的时候……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死了。
“那不单单是肉体的死，更是精神的死亡——在我‘死去’之后，我被变成了自己曾经的敌人，那时候的我已经没有了灵魂，只是单纯的，被巫妖王所操纵的杀人机器而已。从前的我对生命有多热爱，那时候的我就对生命有多憎恶，我甚至亲手杀害了和我一起长大，又跟着我一起来到北方——天哪，如果当初艾琳能留在暴风城的话该多好……”
维茜娅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她停下来，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跟着萨萨里安和夏娜返回暴风城，向国王陛下转达黑锋骑士团与联盟合作的信息。沿路进城，我们就像战败的丧家之犬一样，不仅那些守卫士兵对我们骂骂咧咧吐口水，连市民也肆无忌惮地朝我们身上扔各种垃圾。
“我没有躲，任凭他们在我身上发泄亲人被天灾军团夺走留下的愤怒。尽管弗丁大领主的亲笔信让国王允许我们在城里活动，卫兵也不会把我们当敌人，但这不代表就没有小声的咒骂和愤怒地驱赶……不，仅仅这些并不会令我感到痛苦。我真正痛苦的是，圣光已经不再响应我了。
“那就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挖掉了一大块一样，我直到那时才明白，在我还‘活着’的那些岁月里，圣光在我的生命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但是已经没有用了，不管我如何的冥想或者祷告，圣光都不再回应我了。过去像是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地就能感受到那种光亮，那种温暖已经不在了；现在，我所得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我知道我的救赎在这里，在诺森德，在针对巫妖王和天灾军团的攻势中，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如果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次也可以，就算我自己因此彻底毁灭也没关系，我真的希望我的祈祷可以得到回应。在别人看来这或许很不可思议，但——我既然为圣光而生，也理当因它而死……”她颤抖地停住话语，双手掩面，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你不是黑骑士，黑骑士也不是你的预兆，”卡伦德尔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坐下，若有所思地说，“你跟他完全不同。他是自甘沉沦，所以圣光无法救赎他；但你——你不一样……”他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不过就算他没法表达清楚，维茜娅也心领了。她有些释然地笑了：“谢谢，真的谢谢你。”卡伦德尔连“不用谢”都说不出来，他的脸变得像成熟的葡萄一样紫。
银白十字军的小礼拜堂的门口，达里安·莫格莱尼苦笑着放下望远镜：“……看起来我得再考虑一下你的提议了，灰烬使者大人。”
“我对此感激不尽。”
“他们会去吗，你认为？”达里安把望远镜交还给提里奥。
“以我的了解，只要这个消息‘不小心’被她听到，她就一定会去；只要她去了，他肯定也会跟着去。那姑娘像极了以前的你……”提里奥把望远镜收进腰包，意味深长地看了达里安一眼，后者则假装没看到这个眼神。
“好吧，”达里安耸耸肩，“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和你预想的一样的话，我会重新好好考虑一下在这里建立黑锋骑士团营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