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五面、绿(1 / 1)
叶见衣五十岁的时候退出了演艺圈,在家里专心莳花弄草了起来。如今他五十五了,二十四岁的女儿刚刚对他撒完娇就出门去了。
他在书房里翻出一本书看了起来,翻页的时候,发现书页里夹着一片花瓣,褪色的花瓣。他想不起来自己哪天夹放过花瓣,以为是女儿年幼时贪玩放进去的,想到刚刚撒娇的女儿,他摇着头笑了笑。
这会儿他也再没有了看书的心思。他走出了家门,打算四处走走。
当初年轻的面孔早就爬满了皱纹,如今的年轻人也记不起来这个在他们儿时声名大噪的男演员,他的光辉留在老的一代人的记忆里。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走在街上,没有人认出他来。
他的内心大多数时候是平静而宁和的,演艺圈这趟浑水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年少成名,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婚姻美满,他并没有染上娱乐圈里明星大多都会染上的恶习,出轨。虽然有的时候他看着他渐渐老去的妻子,忽然觉得他的生活本来不该是这样的。还有的时候会想,我要娶的人不应该是她。这偶尔跳出来的荒谬念头让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疯了。
这时候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橙红色的太阳缓缓来到山脉的背后,露出大半个圆形,一点一点沉到山的背后。小孩在大街上你追我赶,愉快的声音在大街小巷里飘荡。橙黄色的光铺洒在地面上,然后一点一点往回收,远处的房屋已经陷入阴影之中。
一个年轻的姑娘突然从街边的拐角走了出来,和他面对面。她喊了他一声:“叶见衣。”干脆利落。
她背着光,侧脸在阴影下模糊不清。他还以为是一个认出他来、喜欢他的小粉丝。等她往他面前再走进一步,他看清了她的脸。想起了她是谁。
他年轻的时候拍得一部戏的编剧,李瑜。
她在那部戏拍完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她和过去一样年轻,一样熟悉。他想。
李瑜翻出了他的命运簿,她在上面添了几句话。
她每说一句话,他都会想起一件事情。像现在这样,她喊了他的名字,他想起了她后来去到他的过去、让他演了一部关于他丢失的记忆的电影。
李瑜看着他老去的面庞,和她曾去见过的二十五岁的他多么的不一样。岁月打磨掉了他的棱角,当年的意气风发沉淀成为岁月的安然惬意。即使多了风霜,可是他依旧没有太多变化。
没有经历过多的风浪挫折,没有一般演艺圈的演员的疲惫神色。
他是被命运偏爱的人。
我的母亲把你保护得多好。舍不得你遭遇一点挫折。
让你一直平步青云,让你家庭美满。
“李瑜”他迟疑地发问。
李瑜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眷顾的男人。
“还记得错乱的魔方吗?”那是你自己的故事。
看着他惊疑的眼神,李瑜忽然上前踮脚在他耳侧问:“你会想起她吗?”
叶见衣被她依旧年轻的外表惊吓到,她下一秒凑到他的耳边的动作更是让他迷惑不解,可是听见她的话时,他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想起……”话还没说完,他就长着口,顿住了。
一大波记忆翻江倒海向他的脑海席卷而来。
多么熟悉。
多么眷恋。
可是几十年来一直未被想起。
即使自己可笑地演绎了自己的故事也未曾想起来过。
他像是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李瑜。
李瑜长得太像年轻时候的李瑾了。一瞬间叶见衣几乎以为,他眼前、包括过去的那个女编剧,都是李瑾。他以为,李瑾跑来找他了。可是对上李瑜的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是李瑾。只是长得像而已。李瑾从未有过如此明亮得咄咄逼人的眼神。
她总是温和的。
她甚至连娇憨的神态都未曾有过。
还未等叶见衣反应过来,李瑜已经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叶见衣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对上妻子的询问也恍如未见。
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的座椅上,靠着椅背发了一会儿呆。拿起今天下午未看完的那本书,翻到夹着蔷薇花瓣的那一页,拿起那片褪色的花瓣,贴在眼上,眼泪沾湿了枯黄的花瓣,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那哪里是女儿贪玩夹在书里的。
是他自己刚从李瑾的时空回来的时候夹进去的。
他回来前正在蔷薇凋谢的院子里站着,走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带走一片花瓣,最后连记忆都留给了时空裂缝。
李瑜在叶见衣的命运簿里只写到这里。然后划掉了李瑾给他写的所有后续。
她不知道给他写什么结局,却不希望她母亲连死的方式的选择都不留给他。
未来如何,她不再干涉。
未来由他自己走,而他年近六十才开始走真正属于自己的命运。
他也不再是命运偏爱的对象。偏爱他的人,早就长眠在蔷薇地下了。
李瑜跟着程敛往回走。程敛拉着她的手,两个人看着山那边的太阳一点一点,最后完全沉入山的背后,山脉散发着橙黄色的余晖。最后大地完全沉入黑夜。月亮升了上来。
李瑜对他说:“我只是想让他想起李瑾,然后用余生记住她。”怎么能只有李瑾一个人记住呢到死都忘记不了。
“我一开始找你,也只是想找到一个答案而已。”
“想问他,‘你喜欢她吗?’这样的话。”
“可是我再次见到他,却不想问了。”
“他的一辈子都被我的母亲安排好了,连回来找她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以为这样是对他最好的。”
那大概是她一辈子唯一一次任性,连同对自己也残忍。
“可是,被命运偏爱,那到底对他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话语飘荡在空气中,渐渐消失在晚风里。上一辈温柔缱绻的余温,到底也跟着夕阳的余晖完全散去,再也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