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六面、红（1 / 1）
程敛拉着李瑜的手，两个人静静走在没有路灯的道路上。月光照在路边的一滩水上，反射出皎洁的明月。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李瑜的情景。
时空就像魔方。
六个面无限延伸。往前翻，来到未来的时空；往后推，来到过去的时空。如果什么也不做，时空就保持着横向运动，各个时空互相平行，井水不犯河水。
时间一族管理时间，掌握世人命运；空间一族管理空间，掌握世人的时空位置。两族人也和平行的时空一样，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从来不相交流、干涉。
所以在一年前，程敛听到管家的传话的时候，是极为惊讶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瑜。
那时她的母亲还没有去世。她以为一切还来得及。
彼时李瑜穿着黑色的衣裙，刚刚结束完母亲的葬礼就突然疯了一样的跑到了程敛的家门前，疯狂地按着门铃。脑子里反复闪过一个场景。
盛夏里满院的蔷薇花艳丽夺目，花瓣上的水珠砸在绿叶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光芒。温婉的女人站在艳丽的花簇里，手里拿着浇花的水壶，身后的长卷发随着她的移动微微晃动，她转过身来，手上的东西掉落在地。
……
李瑜放在门铃上乱按的手突然停住了，然后转头一瘸一拐地缓步下了台阶。一路上，她跑丢了自己的一只鞋，回去的时候，她弯腰把另一只鞋给摘了下来，光着脚走了回去。
这是第二次李瑜去找程敛。
而第二次李瑜去找程敛的时候，她还没有等里面的人出来，就先走了。
安静、恬然，是程敛对李瑜的第一印象。而这次在二楼书房的窗口看见李瑜发疯一般的景象时，打破了程敛对李瑜的一贯印象，他心中升起来重新审视她的想法。
所以在李瑜第三次上门找程敛的时候，程敛爽快地应允了。
这次见面，李瑜给程敛的印象与前两次又不同。
她大概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身子变得比以往更消瘦。她一进书房，一双乌黑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在苍白消瘦的脸上衬得有些坚定的吓人。程敛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在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自己那怔愣的模样。
还没等她说话，程敛就开口了：“我答应你。”
看见她稍微迟疑的目光，他继续道：“半年前的请求，我答应你。”
半年前的李瑜第一次找到程敛。
因为她的母亲。
因为她说，阿瑜，可以开始写我最后的命运了。她躺在院子里蔷薇簇拥的躺椅上，目光迷离地看着火红的蔷薇，冷静地对李瑜说出这个让她心中波涛翻滚的话。
李瑜希望找到空间一族的人，带她回到过去，找到足以让母亲继续留念这个世界的凭据。
可是程敛并没有答应她。
时间一族的人和空间一族的人没有任何交集，也不需要交集。更何况答应她这个唐突的请求。
程敛温和有礼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在煎熬里写下了母亲最后的命运，而三个月后，她的母亲就去世了。
她在葬礼后从程敛家门颓败般地走了下来，一路光着脚走回了家。路上尖锐的石子刮开了她的脚心，她一点都不觉得疼。她知道，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去怪程敛？
有些事情，早就注定。连编写他人命运的人也无法改变。
二十三四岁的李瑾才刚刚接手时间一族的职责才几年，就遇到了她笔下的命运外措手不及的事情。
她在春天的尾巴里，在自己的庭院里遇见了叶见衣。那时满院蔷薇半开未开，艳丽的颜色已经初上枝头。
叶见衣掉在蔷薇群里，第一次见到明艳如花的李瑾。那个下午的春光格外明媚，一束阳光打在李瑾的侧脸上，叶见衣看见她下巴美丽的弧度，小巧的耳垂，白皙的侧脸在阳光的映照下美丽得不可思议，他几乎忘记了去探究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问题。
当李瑾转头看向他的方向的时候，他看着那温和的眉目，一时间心跳如擂鼓，耳边全是胸膛的震动的声音，“砰”“砰”“砰”。然后全部变成了烟花爆炸的声音。
那是一见钟情的声音。
他想。
李瑾笔下安排了无数的一见钟情，她的骨子里隐藏着浪漫情怀。
伴着无数花开的声音里，李瑾的爱情开花了。她希望这花开得鲜艳、美丽，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所有的爱情在一开始都伴随着美好的祈愿，走到最后，有的人如愿的开花结果，有的人却早早衰败。
李瑾与叶见衣感情日渐升温，和一院子的蔷薇一样。浓情蜜意如满室花香。
花开得愈盛，颓败得愈壮烈凄婉。
叶见衣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拾起颓败枯萎的花瓣，转头笑着要和李瑾说话时，才张口就突然消失在空气里，消失在她的眼前。深秋的风吹起了地上的残花落叶，枯叶夹着干花沿着地面卷成球形，最后转了一个圈，在泥里散了开来。
时间一族不写空间一族的命运，空间一族不干涉时间一族的职责。两族的人一直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从来不相互往来。李瑾没有去找空间一族的人，她自己做了决定。
李瑾给叶见衣安排了最好的命运。他消失一年后，她嫁了人，生下了李瑜。最后改写了她的丈夫的命运，让他忘记了一切。而她带着李瑜离开了他。对于李瑾来说，李瑜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时间一族的传人。家族的传承，就算没有爱情也可以。
五十岁的李瑾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满院的绯红。蔷薇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仿佛看腻了如今的光景，她终于对二十二岁的李瑜说出了李瑜最害怕的话。
她去世的那天早晨，天微微凉便起来了，拿着水壶缓缓地浇灌着蔷薇。
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带着些微刺骨的凉意。
浇完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她拿着剪刀，挑着最美的蔷薇，把它们剪了下来，凑成一束后，把客厅的花瓶里的已显颓势的蔷薇替换了下来。鲜艳的蔷薇花，朵朵花瓣上都带着水珠，晶莹剔透。她拿着换下来的蔷薇，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了下来。乌黑的长卷发披在胸前。
她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当第一束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时，她微微眯了眯眼，呼出了一口气。她温和地对藏在门后的李瑜说：“阿瑜，别看。”
李瑜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眼泪直流。
她闭上眼睛，柔和了眉眼，手上的花落了一地。
我安排着你走向死去的道路，而我呢？
——我的命运由子孙编写。
程敛拉住李瑜停在半路，面对面站着。四周静悄悄的。在月光下，程敛一手牵着李瑜的手，一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他上前一步，低头轻轻触碰了她的唇。
李瑜身子僵了僵，程敛松开了牵着她手，放在她的背后，轻轻抚了抚。然后一手依旧遮住她的眼，一手放在她的脸侧，额头贴着她的，声音低低的，却能够让她听清楚。
他说：“阿瑜，不要害怕。”
“我们的命运不要第三个人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