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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无霜与华莲昼巡查、夜商讨,白宁枫想插话也插不上,好容易两人忙完了,华莲以劳累为由不再理会白宁枫。
经楚无霜提供的尸毒线索提示,南静与碧城的几位大夫很快商议出了对策,倾碧城所有药堂的药材,熬制出来汤药,让士兵纷发给病人。这天南静在外面给病人把脉,长队排到街头,整个下午事情排完已经是饥肠辘辘,抬眼一见白宁枫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南静整理着桌案上的药材:“白公子找我有事?”
“你跟无双最近……还好吗?”
南静点了点头,随即回过神来问:“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绝不觉得……无霜最近跟华莲关系太亲密了?”白宁枫挠着后脑勺,俊美精明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显得十分违和。南静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想问什么?”
白宁枫垂下脑袋对手指:“我是想问……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一个女孩子相处,不被她讨厌呢?”
南静手下利落地收拾完东西,才想明白白宁枫指的是谁了:“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大明白。如果你说的是华将军的话……我想她欣赏的应该是关键时刻能独当一面的男子吧。”
“无霜那种?”
“我只是负责救死扶伤,不负责抚慰你们这些人的心灵的啊。”南静小声嘀咕,随即想起这么个免费劳力不抓白不抓,马上展示出热情的笑容,“你能帮上她的忙就好了啊。左右你也没什么事,不如跟我一起去探探病人情况,回来也好跟华将军讲讲病人的恢复情况呢。”
白宁枫一听,瞬即露出欣悦的笑容,被南静指使着一起出行。
南静神色淡定如常,把重物一一交给白宁枫,身轻如燕地雀跃着走家串户。碧城多数染疫病人都受过她的治疗,感怀在心,中途行到一户人家,南静打算把包好的药材交给这家主母,那家主母却像是活活见了鬼一样,把他们手里的药材一把抢过来丢出几丈远:“我们不需要你们的药,走远些!尊者会让我们死去的亲人获得新生!”
白宁枫跟南静面面相觑,这家主母顺过门边扫把:“你们快走快走!别跟我们家扯上关系!若是接受了你们这些人的药物,尊者就不会再帮助我们了!”妇人反手就去关门,南静硬生生挤在门槛:“你说的‘尊者’……真的能让死人复活?”
妇人疾言厉色:“当然是真的,我们都亲眼所见!那天老汪家的孙子刚死,大夫已经说没救了,尊者却把他救活了。”
白宁枫在南静身后劝道:“既然他们这么不知好歹,不如我们走吧……”
南静没有理会白宁枫,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据我说知,最近居民多因疫病而死,死者常肠穿肚烂……即使如此,你所谓的‘尊者’也能让他复生?”妇人点点头。南静锲而不舍:“醒来之后呢?跟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能吃能喝能说话吗?”
“你们快走快走!”妇人不再回答南静的话,把她一把推出门外,心惊胆战地左右探查,确定四下无人,死死关上门。
刚走出院子,南静与白宁枫分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别告诉无双他们。”
“咦,不告诉华莲吗?”
“你告诉她她就又有的忙了,哪里有空理你!”
白宁枫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甩着衣袖走了。
楚无霜无意间问起白宁枫:“最近我没怎么见着南静,她还在忙疫病的事情呢?”白宁枫嗯了一声:“我倒是经常看见她,她说大多数人都已好转,但也有尚未痊愈的,经常去居民家里探望。”
彼时夜色阑珊,南静蹲在城北老汪家的房后,借开窗的一线,观望得惊骇不已。
这其实是南静来老汪家外的第四天,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等到了。自从上回听了那家妇人的话,她就一直无法释怀,几次三番独自前来,躲在暗处观察“复生”的人的一举一动。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能在人的搀扶下走动,但不需吃喝,可以不眠不休,一直目光呆滞,不能言语。南静竟然是那人“蹭”地一声站起来往外走,家里人拉都拉不住,人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快步跟了上去。
南静只觉气氛诡异,没多想就跟了上去。路越来越偏僻越来越荒凉,集结到旷野上的人却越来越多。走在最前面的约莫都是复生的人,后面跟着他们的亲人,南静混迹这些人之中,竟也无一人觉察。
目的地一个潮湿的石洞,内里怪石嶙峋,脚底坑洼不平,顶上有液体垂落,南静一路低头埋身于人群之中,借幽暗火光,沉默着亦步亦趋。
众人都停下脚步的时候,南静抬眼,只见路的尽头,一人一身黑袍,身形消瘦颀长,整个人像是隐没在黑暗之中,与黑夜融为一体,散发山岳一般的压力,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尊者”。只见“尊者”手腕微抬,便有两位信众上前,往复生者的背后泼上幽绿色的液体,继而一团黑雾笼罩从天灵盖升腾起来,只那么一个须臾,又回归身体。
南静看得清楚明白,这世上绝无重生之术,那并不是让死人复活的转生术,“尊者”所使用的方法不过是用尸气将他们残存的意识强行封印在体内,尸身便如提线木偶一般受人摆布。她见状骤然起身,冲出人群之外:“住手!他根本不是在让你们获得新生!他们已经死了,自当回归尘土安息,你何苦让他们尸身再受糟践?!”
黑暗中的男人目光微动,宛如古井中泛起一层涟漪,瞬即又消弭于无形。
南静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已:“南亭!叔父!果然是你!这在南家早就是已被销毁的禁术!我们南家世代行医以求弥补当年先祖禁术所带来的恶果,没想到你又翻出来用!”
“住嘴!我不是你的叔父!我跟你们南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的声音低沉黯哑,借由山风传送过来透着威压之力,信众纷纷瞪视过来。目光直视着南静,南静只觉得周围空气一窒,紧接着一道劲风卷积着自己的身体。她飞旋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在脑子里,脑内一片空白,只想着叔父莫非真要置自己于死地。
眼见要撞到后面的石柱上,一股温柔而强横的力道稳稳扶住了自己。楚无霜站在南静身后,静静握着长剑,任凭狂风吹散长发、衣袂翩飞,他静立其间,岿然不动,挺拔身姿宛如一株月白的山花。
“什么人?”南亭一扬手,滔天力道朝楚无霜卷积着翻涌而来,入巨大的黑色旋涡令钟乳洞内飞沙走石,仿佛要将一切化为齑粉。
楚无霜将南静护在身后,长剑一抖,轻松卸了力道,露出无所畏惧的眼神,声音清朗而慵懒:“不过会些密术就装神弄鬼。蜗居在这种钟乳洞的尊者,真是为所未闻呐!”
黑袍下,男人露出枯如树枝的手臂,手臂上的筋脉如同藤蔓一样突出,在夜色里赫然可怖。然而就是这样枯瘦的手臂,撼动着洞内的天和地。
脚下地面开始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挣裂地面,撕开山谷。楚无霜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始吟唱含义不明的咒语。吟咏之声随着洞内的震荡越来越强烈,剑体上有幽幽光晕绽放,流云奔跑于其上,那是从太古洪荒、浩瀚星海汲取的力量,带着莫测威仪,恍恍然不可逼视。
两股力道在狭长洞窟里激撞,爆裂出雄浑气浪。脚下地里宛如有巨龙翻身,洞内摇摇欲坠,有倾塌之势。
“这里会塌,快出去!”楚无霜提气大喊,眨眼之间,刚才还茫然无措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外冲。
狂风卷积着沙石,密雨般朝楚无霜飞射来。他不闪不避,挥剑一斩而下,宛如劈开天地混沌的天光,它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道,所过之处无往不利,将洞中飞沙走石搅碎成漫天劫灰,耀眼得令一切战栗着退入黑暗。
洞外天空乌云聚拢,遮住了寒月的光芒,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周围静默如死。
楚无霜睁眼,眸眼的寒光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亮。黑袍者的衣袍鼓动,洞中石壁被震得泥沙俱下,落地即在旋风中凝成猛兽,朝楚无霜当头拍下。
楚无霜抓住南静就地一滚,顺手将手中长剑就地一插,整个剑身没入地底,洞中陷入一片黑暗。以剑为中心,一个光阵在地上倏然铺展开来,散发出幽紫色光圈。光晕之下,大地豁然洞开,像是一道一眼看不见底的伤痕。
巨兽隔岸观望,似对地下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楚无霜叮嘱南静:“抓紧我!”
此时南静已被劲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依靠本能死死抱住楚无双的腰身。
气浪排山倒海,引起山岳轰鸣,犹如千万匹战马奔腾,把山洞中的一切卷进裂痕当中。光芒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有如漫天星光陨落,纷纷在光阵之中汇聚成渊。
楚无霜静峙如山,他自背后掏出长弓,右手光芒一闪,箭羽已然离弦,在疾风中宛如闪电,将夜的浓稠一层层撕裂开来。
这一箭从巨兽当胸穿过,笔直射穿黑衣人的肩胛,将他钉在墙壁之上。
巨兽身影斑驳,瞬息龟裂,粉尘随风而散。山洞里的震荡渐小,恢复了平静。只听楚无霜往男人的方向步步逼近:“你败了。你以尸气害人性命,又引尸气入人体使之复生,当真以为自己生杀予夺,能执掌人的生死么?”
“我原以为聚集尸气已非凡人所能,你何以会用封印之术,破我阵法?”
楚无霜从地上拔出长剑,还剑入鞘,神色依旧淡淡,只呼吸越来越重浊:“我有兄长叫楚安。”
“就是那个曾孤身直入我教的楚安?”
“我不知道。他很少对我说他的事情。”
随楚无霜之后,白宁枫、华莲人出现在洞口,见满地狼藉,进来便喊无霜。楚无霜手不自觉地按上胸口,暗中调整着呼吸。南静抢上前追问:“叔父,我们南家世代行医不过为弥补从前,你既然离家数载与南家不再联系也便罢了,何故用此种邪术对普通百姓生杀予夺?”
身着黑袍的男人并不理会闯进来的人,他垂下头,头顶的风帽早已在方才的飓风中被吹落,南亭声音愤怒而悲怆:“你懂什么!你可曾经历过无法挽回的失去?你可知道永失所爱的痛?我让他们的亲人活下来,多少人对我感激膜拜?”
“婶婶她……”南静正要说话,楚无霜周身蓦然散发出凌厉肃杀之气,令人凛然一窒:“谁有耐心听你的永失所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就是你所谓的活下来?你不要忘记了是你用尸毒造成他们亲人的死亡!为了寻找你所谓的重生方法,就让整座城池陪葬?这般傀儡躯壳,生不如死!你竟还敢说他们对你感、激、膜、拜?”
楚无霜身形一动,已立于南亭身侧,剑刃抵在南亭颈侧,只要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将他当场斩杀于剑下。楚无霜目光逼视着男人,目光冷如刀锋:“你是受什么人指使?”
“你怎么知道我是受人指使?”
“你一个医者,就算痴心让人死而复生之术,若无后盾,断然不至于这等丧心病狂。然而你可曾想过,天下密术博大精深,医术深不可测,若有使人复生之术,倒也并非全无可能,可为何要让你来此?”
南亭仿佛被密术耗去了半生精力,在一瞬间垂垂老去,他眸中露出灰白色泽,形容枯槁:“前不久有人告诉我,碧城此处安葬人的方法与别处不同,加之此地山林环绕,尸气积攒众多,是汲取尸气的最佳场所。”
楚无霜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什么人?”
南亭:“我虽然败在你手下,你却也逼问不了我。我不过是个痴心密术的人,至于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图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要能让我在此地安心钻研密术便足矣。”
黑袍瞬息缩如墨点,凭空消失,楚无霜一个趔趄,却是扑了个空。南静提步欲追。
楚无霜他本想上前拉南静回来,不料脚下一软跌了下去。
华莲隔空朝白宁枫点点头,示意自己去把南静追回来,让白宁枫上前去看楚无霜。
楚无霜换了个姿势,平躺下来,从胸口的起伏可以看出他此时即使是说话也耗费了不少力气。他看见白宁枫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宁枫,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是一个刚凝聚成形的魅,是我将你带到了宫廷中来,你说要找的人现在也找到了。宫廷人心诡谲,朝外刀剑无眼,不能智取也能力胜,只要我还有力气便会全力保你平安无虞。但人心这事儿……我也许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能否得偿所愿……恐怕只能靠你自己了。”
“你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要死了?!”白宁枫并没完全消化他的话,只一听便慌了神。
楚无霜悠悠然闭上眼,白宁枫便推了推他,楚无霜软着身子,半点回音也无。白宁枫惊慌无度,几乎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摇晃楚无霜:“无霜!无霜你醒醒!”
片刻后,楚无霜被他吵得不耐烦:“别吵,我体力透支,你让我休息会儿!”
楚无霜刚睁开眼,就被南静拿着药帕子敷在胸口:“好不容易忙完了城里的这些伤病,你又来添乱!”南静一手按下去,楚无霜只觉胸口一阵生疼,闷哼道:“南大夫,我不是故意的,请手下留人。”
南静话锋蓦然一转:“我叔父他……对不起了。”
楚无霜不解:“你道什么歉?就算是你叔父添了麻烦,可不是替我们解决的这些麻烦的不是你吗?”
南静飞快看了楚无霜一眼,指法纷飞,开始缝合楚无霜胸前那一道狰狞裂口:“我叔父曾是我们南家最有天份的大夫,十五岁行医,妙手回春,从无误诊,救过许多人,被认定是我们南家的下一任家主。谁料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我婶婶患上了怪病,叔父阅览所有典籍、研制无数药方,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婶婶。从此叔父不救治任何人,一心钻研让死者复生的办法,他找到我们祖辈留下的密方,曾用尸气倒灌人体,支撑人体的行动。婶婶真的站了起来,只是不会说话,被我爷爷发现了叔父的做法,一把火烧掉了婶婶的尸身,叔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不再与南家有任何瓜葛。”
楚无霜看南静拉扯着线头,忍住嚎叫:“你叔父……对你婶婶也算是用情至深。可人若不知人冬夏冷暖、不懂喜怒哀乐,怎么能算是活着呢?”
敲门声传来,不等楚无霜应声,华莲已经推门而入:“好些了吗?”
楚无霜直起身拢上外袍,见白宁枫跟在华莲身后,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
南静在他背后幽幽地道:“肋骨没断你就偷着乐吧!”
楚无霜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连声抽气,脚跟一落地,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南静关切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楚无霜摇了摇头,走出门,探头看外面:“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连你都觉得不对劲吧?”华莲解释道,“情况我跟蒋铎都听南静说了。既然还有势力环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只好造成南亭还在城内的假象,严阵以待了。具体布置事宜让蒋铎他们去办了,你就安心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