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与我细道流年事（1 / 1）

“你姨娘？”花姨娘点点头，神色间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划过，一闪而逝，快的叫云裳几乎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子，我很喜欢她。”

云裳不禁动容，“花姨娘，你不嫌……”

花姨娘打断她的话，反问道：“难道我出身就不低微吗？”

云裳一阵愕然，半响才低头闷声自己做起宫针线。花姨娘出身低微，是这凤氏高族里除却南宫紫萱外身份最低者，云裳这番话，实也伤着她了。

“那名唤作柳媛的女子，你，实在不需要亲自动手的。”许久才听见花姨娘一声低叹。

云裳手上举着针线，银针冷冷的寒光映到她漆黑色的眼眸深处，却不见森冷，唯有细碎银光流过，“若我不动手，那明天的路，不仅是罗衣，恐怕就算是我也会难走。在这高门大宅里，要想活下去，很难，真的很难。”

花宜双眸之间依稀之间有泪水划过，却不声张，只呆呆的看着那室内摆放的深黄色花朵。那花开的鲜艳、灿烂，翠叶盈盈，老枝苍劲，虽有几个明黄色花蕾含苞待放，却已是占尽天下风流，倾尽天下文人墨客笔墨也不足已将之万分之一的铮铮傲骨富贵逼人一一道尽。那竟是一盆天下罕有的“御衣黄”！姚黄魏紫已是天下奇珍，而这御衣黄更是极为罕见。富贵人家千两白银也难求一株，而这盆极为珍贵的奇花，就这样摆在她身旁，平淡的，好像它不是稀世奇花，她不是小家庶女。

云裳转头看见那盆御衣黄，心下却是一阵惋惜。那么好的花，能留在这里几日呢？转头又看到花姨娘身边那彩绣辉煌的折枝花卉屏风，一时之间不禁红了眼眶：你口口声声明里暗里说自己不需要他来怜惜、疼爱，那么，又何必，将这花中富贵者绣在屏风中时时相见？尽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尽？此恨几时休？唯恐年老华色衰，不见长江水！爱之恨之，只得离之。

“七丫头，你过来。”花姨娘招手搂住云裳的腰肢，冰凉的手拂过云裳的面容，那双手纤细冰冷，软弱无骨，被那样的手触摸，云裳心下一寒，强耐着走进听花姨娘讲话。“七丫头……”她诡异的笑笑，却没有再说出什么，云裳心下不禁寒意更甚，只觉一股冷意顺着脊背冲上脑来，全身顿时不能动弹。

花姨娘拍拍她的肩，清冷的声音低低冷笑，微带三分嘲讽滋味，“你父亲来了。”说完便放开抓住云裳的手抚平衣裳褶皱，神色冷淡，“我倦了，你今日便带上我这里的那盆花，”她指了指那盆开的极盛的花朵，“去见你父亲吧。”

“那你，”云裳惊叫出声，花姨娘却是温润的笑了，那一笑是说不出的温婉动人，好似春风拂面，“我倦了，要睡觉了。”说完不顾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便拿起身旁锦被自己盖上，侧躺在一边，径自睡去了。

云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得只身抱住那其重无比的花盆，身子一扭，步履蹒跚的走出花姨娘的“宜花居”，望了望那空旷庭院。

据说几年前花姨娘生五少爷的时候，伤了身体，最后连儿子都归当家主母亲自抚养。这些年花姨娘身有沉疴一直未好，每日只以汤药养身，清心养性，为此甚至身边贴身侍女都只留下当年陪嫁婢子，自然无心收拾庭院。因此虽只是匆匆一睹，却也可见庭院里落叶乱舞，一片狼藉。早些年她曾听人说起过花姨娘如何会养花，据说她早些年初入凤家宅门时，她的居所从来不缺稀世花卉，一年四季都绿意盎然，好像这里的花永远都不会枯萎。

——这宜花居的主人天生擅长养花，一双手可绣出世间最为精美的折枝花卉，而她本人更是如花美貌，兼有解语花之玲珑剔透、体察人意。所以，云裳抬头望天，喃喃问道：“舅父，你赐给她这宜花居，究竟是指此处适宜百花齐放，还是说你愿意用这里保她百年安康、一世无忧呢？”

言罢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朗然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却又有眼泪流下来，不停地流。当时花姨娘确实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只有她那仿佛枯萎花瓣的嘴唇一上一下的颤动，那是唇语，好巧，她懂唇语。在那孤寂的几乎能听见落花落地的华美房间里，她“听”见她说：

——“七丫头，我好悔。”

悔遇人不淑，悔所嫁非人，悔这一腔痴情都错付他人，悔到了最后……甚至都要连累你。

三日后，凤家嫡出女儿凤云裳因为杖杀婢女、涉嫌谋杀庶母花宜被强令送到祖籍青州反省。不至及笄之时，不得出宅门一步。

事出之时其父凤家当家家主凤天影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妾惨死榻上、七窍流血，面庞神情一丝未动。而当家主母则惊悚异常，庶出五子抱着母亲尚未冷却的遗体痛哭流涕，几欲昏厥，最后还是靠将他抚育成人的养母许氏抚慰多时方才离去的。至于凤云裳，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直到最后才对自己的父亲道：“她是为你而死的——至少，也是你逼死她的。”其父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