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隔叶黄鹂空好音（1 / 1）

昨夜的雨水冲刷天地，今早也不曾停歇。花姨娘手中握了一卷书，一个人半躺在榻上静静看书，头上青丝未绾，只是闲闲散散垂在枕边，半边侧颜安静，叫人觉得望而生幽。花姨娘单名宜，原来是一个偏远山锤守丞的庶出女儿，排行第五。有一年凤天影因事路过那个小小的县城，因为恰逢春天，临近乞芳节，便停留在哪里观花。凤天影出生望族，身份尊崇，停留在那里总会有许多人奉承，巧的是那天凤天影兴趣来了，决定参加乞芳节。

乞芳节虽名“乞芳”但却不是只有女人才可以参加的，男儿同样也要展示才艺，如骑马，如诗文；至于女儿，则是刺绣。因为那日凤天影要来，所以那年的乞芳节格外热闹，男儿都盼望能够被高高在上的凤家家主高看一眼，从此平步青云；女儿则希望那位手掌大权新鳏的俊美儿郎能够将自己带离那个贫瘠的小县城，来到繁华富贵的帝都，彻底摆脱小贵族的身份。其实花姨娘在里头不是出挑的，她父亲不过守丞，她也不过一个小小庶女，既不居长，也不居嫡，更不具贵，身上唯一算得上好的，大概只有温婉的性情，还有秀丽的美貌了吧！但那历经浮云富贵的男子，见过的美貌女子不知几何，又岂会为他所另眼相看？可就是那样看上了，一切云里雾里，朦胧不清中糊糊涂涂成为人人艳羡的花姨娘，自己却全然不知为何被他高看一眼。

“姨娘真是好心性，刚才才吓得把梳子摔在地上，如今便全然无事了。”云裳一边低头做着刺绣，一边淡淡说道。

“七丫头你别这幅样子，你这样子被人看到，对你不好。”花姨娘手中仍然拿着书，人却不禁轻轻摇首，似是无奈。

云裳放下手上的绣活儿，就那么仔细地盯着花姨娘温和的面容，神态完全和之前不一样了。那样子就好像之前她就没仔细瞧过花姨娘一样。

花姨娘瞧着好笑，问道：“你在瞧什么。”

“你身旁的屏风。”

花姨娘哭笑不得，原来她方才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旁的屏风。“屏风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绣的是折枝花卉，而不是眉州山水？如果你绣了的话，或许家主会更喜欢你一点儿。我不信你不知道，他喜欢眉州。而你，恰好出自眉州，若绣了眉州山水，或许可以更得他爱怜。”

花姨娘拿书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清澈如水，看向云裳。被那样纯真的目光打量到总会令人面红，叫人不禁暗暗猜测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引得美人如此侧目，而云裳却是避也不避，直直迎上，神色泰然。

“为什么要绣眉州山水，我是人不是山水，他宁要山水不要我，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去屈从他？”

二人都是不言，心中都明白那温婉女子口中的他究竟是何人。

过了许久才听到云裳沉沉叹了口气，“以前我以为你虽姓花，但却是块儿木头，怎么戳都不疼的，没想到，你也是会怨的。”

花姨娘是生性温驯的女子，到了此刻也不过淡淡一笑，笑颜苍凉的像冬季的雪，她却不自知，“我究竟也是个人，再大度，也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同样也不是哑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自欺欺人下去。有些事该知道还是要知道的，该怨还是要怨，没什么差别。”

“你都知道了？”云裳这话问的是反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句。

花姨娘颔首微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毕竟，在你们眼中，我是这么不问世事的小女子。”说完她自己也不禁一笑，但却是愁苦多过快活。

“不会，”云裳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支带露的月季花，别到花姨娘发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瞒不了人，至少，瞒不了太久。何况，你是那么聪明的女子。”

花姨娘微微一怔，随即笑得灿烂若花，似乎听到极好笑的笑话，“聪明？我若是聪明便就不会落到今日这结局了。这还能叫聪明？”

云裳俯身看她，目光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划过，“我知道你委屈，有些是明明不是你的错，可却偏偏要你来承担。你明明不是瞎子，不是聋子，不是哑巴，可却偏偏要去做瞎子，去做聋子，去做哑巴。可这大院子里的人有谁不委屈？就算是主母，也只是面上光鲜罢了。刚开始我也讨厌她，可是后来我可怜她。她面上风光，八面玲珑，哄得家中长辈都对她另眼相待，又生了二子一女，又得夫君敬重，地位看似稳如泰山，但实际上却比谁都危机四伏。今日有谁又给家主送来美貌妖娆的舞姬，明天又有那个歌女爬上家主的床，她知道了她也难过，甚至还要被逼着给自己的丈夫送女人。”说到这儿，云裳微微苦笑了一下，吸了口气，“真相太残忍了，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日日熬过去的。我每一次见她，他都穿戴着那么多金银珠宝，衣服精致复杂，人也总是被涂上那么重的胭脂，那么美，却又那么可怜！如此算起来，南宫姨娘，也是在算得上快活了。最起码，她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