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生生世世痴太池（1 / 1）
今早我起来，只觉脑仁儿疼，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又宿醉的缘故。我觉得我真的老了，不管外表的容颜怎样年轻，身上的华衣怎样鲜艳，都无法遮盖住我的苍老无力。记忆里祖父曾说过：“只有老人才会喜欢回忆往事。当一个喜欢缅怀过往的时候，那他已经垂垂老矣，不堪一击了。”
仔细想来，当真是字字珠机，句句良言，不带半点掺假。
我脑海中隐约还是当年情景，回眸想来，只觉凄凉。这世上最残酷的，不是权势，不是金钱，而是时间。他是这世间最令人无法防备的法术，无人可逃脱。
我坐在梳妆台上，任婢子为我梳妆，整理妆容。不过一刻，便有人来回禀道：“小姐，……清王今在门外，不知请还是不请？您现在不大方便，要不要奴婢想请王殿下禀告一声，推迟到别的时辰去？”说完又小心的低下头，不敢再回头看我。
我回头一看，果然。如今仍还唤我小姐的，唯有在我儿时伺候至今的家声奴才。我冷冷扫他一眼，道：“为何不请？清王殿下今在门外等候，本就是寒江的不是，如今又怎能为一己之私，荒废我凤家多年家教，东望赫赫国威！”
一旁的婢子小声道：“小姐，您的衣装，还未……”
我笑着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怎能为一己之私，荒废我凤家多年家教，东望赫赫国威！”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不忘？”有人笑着打断我说的话，径自向我这一方走来。“尽日不分身份，可能邀凤七小姐一叙往事？”
我顺着镜中倒影，看着停留在门槛处的淡淡身影，慢慢笑了。只是眼眸深处，空洞如一片静寂不见人影的沙漠，寂寥，冰冷。
“清王找我这个杀子凶手来一叙往事？可是寒江听错？”我嘲讽问身后的人，直觉告诉我，这一次估计又是我吃亏。言语上，我从未见过比陆昭明更伶俐的人。
他看着我，轻轻一弹衣角道：“上一次是我言语失礼，礼道不周。这一次，可是你故意刁难了吧。”他轻轻把我的讽刺抛到脑后，完全避过不谈。一脸的云淡风情，果然是他的风格。
不以言语取胜，纯属以技巧服人。
我微微叹了口气，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你不请我坐坐？”同上一次一样，完全避过了。半点风水不漏。陆昭明就是这样一个人，耐心，细致，缜密，要从他口中套话，比要莫若非失态还难。不过也是，就连他的亲哥哥如此刁难算计，他都不当一回事生生忍下去，我的言语计较，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火候欠佳，火候欠佳。实在是失策了。
不过我这辈子没见过比陆昭明更隐忍的男人也是没逼他气急败坏的原因之一。他在暗，我在明，天时地利全在他方，若这是盘局，我可怎么才能赢？
我摇摇头，只觉脑人儿更疼了，对旁边的婢子说道：“为我那一杯茶来。”
婢子温顺的点点头，为我拿来一杯八宝茶，我喝了一口，温度正好。
站在一边的陆昭明毫不客气，径自拿了一杯茶，对我道：“世事变迁，没想到你变得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还以为你会有点儿长进呢……不过这样也好，估计莫若非在世的话，也会欣慰的吧。不枉他……到底只有韩回是你的良人。”
我迟疑道：“与莫若非何事？”
他深深凝眉，就那样看着我，半响方道：“你知道我最羡慕你那一点儿吗？”
我扭过头，不答话。
他缓缓笑了，不知为何那笑容有些感伤，令人觉得微微窒息，仿佛痛苦，又仿佛疲惫，有一种尘土飞扬，衣衫烂楼无家可归的苍茫，那一刹那，我险些以为他哭了，却终究只看到他就只是那么笑，笑得眉眼俱开，宛如一江春水，好似情人低语时一眼闪过的不尽缠绵。
“我最羡慕你的就是，这自欺欺人的功夫。更羡慕的就是，无论你怎样自欺欺人，都有人愿意为你舍尽一切，去陪你听取一曲《华胥》。甚至心甘情愿的，愿意去当一个坏人，让你恨，让你敌对，让你有一个地方藏身，不必担心生死。”
我猛地抬起头来，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谁知他却转过头去，不去看我。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孩子般对我说：“诶，你知道不知道昨晚你那个宝贝弟弟跑去踹我的府邸，打倒我的那几个护卫。你说，凤家家教森严，怎么能养出那样的继承人呢！”
“父亲唯此一子，母亲只此一儿，自然疼若珍宝，除了事儿又怎会舍得责备。况他生的聪敏异常，就连祖父在世时都要常常夸赞的，一来二去，那里有人敢来管他。就这样一日日挨过来，养成他如今的性格。受不得半点儿委屈。”
岂止是受不了委屈，我那个弟弟我知道，不仅受不了委屈，更容不得他人半点儿忤逆不敬，从不曾体谅过别人半分的。比起长袖善舞的陆昭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奈何……
我闭上眼，脑海中唯有他年少时眉眼如画，精细仿佛娉婷色女，一颦一笑，无不动人之至，隐约可见与韩回相似的轮廓，与我一般的美人颔，一双承自母亲的桃花眼。
我可以清晰的会议出他那容貌的每一部分，却无法去拼凑出他的全貌。
大抵是忘了吧，我想，可却偏偏找不出缘由来。那明明是嫡亲亲的弟弟，我却忘了他的长相，怎么可能！这就像是将军不能忘了自己的将士多少，储备多少，敌军将领是谁。可除此以外，我找不出半个理由回答为什么我会忘了阿影的容貌。不过我回了东望的都城，我出生并生活的地方，也想不起他的全貌了。
站在繁华的大街上，找不到回家的路。
变了，真的是世道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