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一缕香魂自此绝（1 / 1）
深秋的风卷起落叶，浓重的腥气卷入鼻腔，他身上穿着的衣袍被血浸湿，却在同样浓重深厚的黑色映衬下显得如同被谁粗心泼洒了一杯酒一般。
“阿芜听说过人猎吗？”他低下头，含笑问我。
我身子一僵，愣愣看着韩回，答道：“听过。”怎么能没听过？约三百年前，乱世横行，君主无道，其中尤以东夷为盛。夷主善战，爱杀戮，常常将他所战胜的战俘押送至角斗场，迫其与狼共舞。因为他的残忍，在其执掌政权的第九年，他的大臣乌冬瓦将他美貌的女儿送进宫中为婢，企图联合其他因为不满夷主暴政薄待后宫的妃嫔宫女刺杀夷主。但很可惜，他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故事的最后，夷主命人把参与到这次刺杀事件的所有人的华裳剥落，不准其佩戴任何饰品，披散头发，带到他平时用于秋猎的畅平原。同时诏令他所有的大臣，前往畅平原，参加这一年的秋猎。
可当时的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秋猎的猎物，竟然都是那些刺杀夷主的宫女！
在宴会后，夷主递给乌冬瓦一把弓，命其亲自来射杀此次第一个“猎物”。东夷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次涉猎都不是由狩猎的主上射下第一只猎物而是要由当场最德高望重或身份最高者亲自射下第一只猎物，向此次狩猎的主人献上自己的猎物，以示祝福。而这种礼仪如果出现在王上亲自参加的秋猎中，又被称作是“东夷国礼”。上一次秋猎中为夷主献上猎物的是夷主大妃的父亲，在东夷地位崇高。
乌冬瓦挽起雕弓，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女儿。
那次但凡是参加刺杀的宫女，都被夷主或同行的大臣、侍卫射杀。
三年后，乌冬瓦因为与夷主的儿子齐齐拉尔大王子争夺一名从邻近国家抢来美貌女子，与之决斗，最后被杀。
这便是人猎的由来——以人为猎物，而且只能要正值妙龄的美丽少女，剥去衣裳，夺尽装饰，放入平坦的草原中，肆意放箭。
我忽然颤抖起来，猛然意识到韩回与我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大声嘶吼起来：“不！不！放下我！韩回！放下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挣扎起来，企图脱离眼前这个男人仿佛铁铸成的怀抱，却徒劳无功。一时间绝望漫上心头，一种巨大的、在此之前我从未感受到的无力感喷涌上来，几乎将我淹没。
远处声响震天，男人厮杀时的怒吼，汩汩流出的鲜血，以及女人受到惊吓控制不住的尖叫……
韩回抱紧我，“别怕，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罢了。很快就过去了……不过，他们现在才反应过来，还真是蠢那……”
天边一角红光遮瞒天幕，照亮着天幕下的世事无常，人心险恶。身旁侍卫紧紧围绕在我二人身旁，聂红叶提着剑默默站在离韩回大约有十数米远的后方，可因为韩辉身后的侍卫太过紧密，我望不到她。
我太傻了。真可惜，我理解的太慢了。我看着远处的营房帐篷，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很多年后莫若非曾问我为何我身为女子，心却比这世间所有男儿的心都冷。我当时只淡淡一笑，不作回应。若我凤寒江的心是冷的，那血也应是冷的——至于为何而冷，却是你们逼的。
头顶上白衣苍狗变浮云，面前是山秀芙蓉溪明如画，身后是万里江山景色宜人，我却缠足不前，一时之间只恨不能生就千百张口，号告诉一旁苦苦伫立的女子快走！可看着韩回平静无边的面容，我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回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怕吗？阿芜。”
我没答话，只是将身子往韩回怀抱里钻进点儿，他轻轻怕着我的背，不发一言。
“怕吗？阿芜。”他再次问我。
我终于明白，无论我回不回答，最后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于是我答不怕。他拍拍我的脸，对我道：“王军现在应该已经将叛军赶往山谷中央，堵住四周山路了。我们走吧。”
血的腥气如此呛鼻，令我记忆深刻直至如今：血的颜色如此刺目，令吾至今夜里难以忘怀。
如韩回所说，王军围住了所有要道出口，他们高举着宝剑，被挂着刻有他们姓名的箭只，期待着接下来的屠杀——他们以射杀人数为荣，挣得军功，建功立业。
我看这山谷离最中心处不远却又身居士兵身边的人向着韩回盈盈一拜。
天色将明，火光冲天，她的容貌如此清晰的映入我的眼帘，竟无半分模糊。
那一拜，衣袂飘飘，发丝飞舞，人如梦似幻，瞧得人眼也不敢眨一下。上身穿着一袭轻罗衣，下著一套流仙裙。乌发挽作桃心髻，面上一双远山黛。额角一点桃花钿，鬓边赤金玫瑰簪子。
她身边的人都尽数被五花八帮，唯她一人身姿飘逸，衣裳未改，一如昨日
我猜对了。那果真是木婉词。或者是说，韩回仇敌中的一个。至于她真正姓甚名谁，估计也唯有将她从东市赎回的韩回知了。不，或许，还有一个聂红叶？
“阿芜，你怕吗？”他放下我，低头看我，又一次问。
这是确认吗？我笑了笑，看着四周的战士旌旗，道：“不怕。”
此时已有士官打扮的将军对韩回行了一礼，“殿下，九河城中皇长子妃诞下的皇长孙今日夭折。太医检查说……”他犹豫了一下，显然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韩回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本王知道了。退下。”
就在这一答一问间，我轻轻握住聂红叶的手，在她手心里快速划过一下。她笑着看我，显然不懂我的意思，摇了摇头。
“舅舅。”我朝着韩回喊。
他一怔，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喊他。
我未看他。只死死盯着山谷下的木婉词，对他道：“木婉词是王府中的人。不管犯了什么错，都应该应由王府里的人处置。”
他看着我，道：“可她犯得是弑君之罪，理应交由大理寺。”大理寺是韩回管辖的地方，那里有着世间最严酷的刑罚，我曾无意中听人说过，在韩回手中走过大理寺的人，无论有没有罪，什么身份，都绝对再也不出拿座牢门。而走过那座牢门的女囚。更是常常被“以女为宴”的狱卒羞辱折磨。
“舅舅。”我终于转过头看他，“让我杀了她。”|
他转头看着山谷中央，哪怕那里并没有什好怕的。如今车队已经汇合，王师生擒了此次叛军的所有主谋与组织者，将浑身浴血的人五花大绑起来，要他们好好看着身后他们组织起来的乱军。不得不说他这一招真是又毒又狠，山谷下乱军看着他们的首领都被擒住，都乱了神，现在已是败军之象，不足为惧。
许久，他才轻轻呼出口气，让我一刻间觉得仿佛是叹息，只是这个念头却又很快被打消。
他看着我，神情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柔情，“阿芜，去吧。”他递给我腰间宝剑，“小心点儿，别伤着自己。”
我接过剑，有侍卫为我开路，小心护我周全。我抬头仰望着眼前容颜清丽的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着看我，语气带着难抑的骄傲，三分尊贵，七分悲伤，“柳青青。西戚柳家小女，柳青青。”
“放肆！”旁边有侍卫手持长枪，打横一扫直中她双膝，她一个跟跄向我跪下，“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柳家，你竟敢如此放肆！”
她闭着眼，高高抬起下颔，神情高傲如女王，明明是痛的，却又笑靥如花，艳色倾城。
我记起来了，三年前柳家家主因为无意得罪御前红人韩回，最后被韩回以“欺君”之罪抄家。凡是男子无论老幼一律流放至哭海等荒芜之地，所有女子都贬为奴籍，贱卖东市。
我双眼已经模糊，眼前却隐约看到眼前女子在王府中央看着韩回盈盈一笑，曲意逢迎的模样。我高举着手，眼一闭，狠狠劈去。我知道，这四周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我出手，看铁器入骨，撕裂肌肤，溅出鲜血。
“哇！”有人分开人群举我之手，一剑刺向她的心脏。我看着那四散飘落的鲜血，忍不住吐了出来。而四周却是一片叫好声，我想看来人是谁，却因为胃内一阵阵翻滚而来的呕吐欲而抬不起来。我想哭，却一点都哭不出来，只有悲伤从我心口流淌，那像一道伤，不经意间就划上来了，平时你根本注意读到它，可是当寂静无人的时候却又隐隐作痛，不知道怎么才好。
有人抱过我，擦干净我的唇角，我无意望见山谷下人群浮动，有人嘶声呐喊，像疯了一样朝木婉词，不，柳青青的尸体奔跑而去，却还没几步就被韩回的侍卫射杀在地。临死前，他努力伸高手，好像是要抓住前方已经死去的美丽女子，却最终无力的垂下手，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