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最好还是少年时(1 / 1)
记忆里韩回是我父,我兄,我友,是我年少时最大的依附,是我在雷雨夜里唯一可以依靠的臂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曾经最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当年他在殿上赞我容色无双,还是对于陆昭明与白雪曼二人之间的婚约那若有若无的赞同?
还是,更早的开始?
如此深夜,我头上还带着昨晚宿醉的痛苦,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好像,整个世界都被自己隔离起来,全世界,只有我自己,也只会有我自己。这样很安全。没人走进我的世界,也便就代表了永远不会有人伤害我,设计我。
可脑海里出现却还是那冲天的火焰,红叶城主替我执起的宝剑,韩回回头看我时那一眼的难以捉摸……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我早就忘了。
“韩回,韩子卿,你刚才捕到的兔子为什么不给我?”
西凉秋猎时的稻田尚还未收割完毕,只余下一些高低不平的谷桩,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植物香气,不比韩回身上那种只一闻便为之勾魂摄魄的冷香,那是一种非常自然的味道,我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彼时方不过总角之年,天真幼稚,可爱烂漫。
我低头玩弄着颈上佩戴着的金丝八宝攒珠项圈,一边说一边玩儿,过了半天仍不见外面有什么回应,一时间因为秋猎而带来的孤独、没有同龄人陪伴的寂寞、被人忽视的痛苦止不住的涌上来,手紧紧握住项圈,眼泪憋出来又不敢流,生怕别人看到后会斥责我没家教。
募然车队里一片嘈杂,许久才听到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车窗外面响起:“阿芜,要对你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要喊我舅舅,不可以这样失礼的喊我的名和字!”
我眼睛一瞪,明知道没理偏还要装作一副骄纵模样,“韩回你少装模作样了,你身旁的女人可都是这么喊你的!就连沐婉词也是!”
窗外人兀自一笑,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含笑对我道:“阿芜,你忽略了一个现实问题,要知道,那些女人可没一个是我亲外甥。”
我说不过他,最后竟口不择言起来,“那有什么,大不了我不做你外甥了呗!”
他唇角笑意加深,示意我凑前一点儿,后又摸了摸我的头,慢悠悠道:“真可惜啊,除了你舅舅我的女人,其余喊我姓名的人基本上都死得差不多了,阿芜,你不要告诉舅舅你想死。”
我一滞,最后募得站起来,亏得年少,才不至于撞上车顶,“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长大以后嫁给你好了。”
韩回盯着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我:“当真?”
我那时看他的目光像是看鬼一样,最后才怪么怪样的道:“你当谁都是你,说话不讲信用……混蛋韩回,差点儿被你骗过去了!你骗我来秋猎的时候明明说会给我打只小兔子来的!为什么捉住了偏偏要送给木婉词!”
他无奈一笑,喃喃道:“究竟还是小孩子啊,知道些什么呢?到底还是我多虑了……”
“喂!韩回!你在想什么?我在和你说话呢!”我见他心神不属,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当时就慌了,匆匆忙忙推他,希望他回答自己。
果然,见我这副样子,他就算是魂飞九天也得回来看顾我一下。“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只小兔子嘛,等到回去的时候送你一串儿金璃璎珞,好不好?”
我不言,只死死看着他头上的束发嵌宝紫金冠,他看我一眼,指了指头顶,问道:“你看上了?”
我摇摇头。
他一愣,这才恍然发现自己鬓发散乱。
我指指前面的马车,对他道;“红叶姐姐在前面等你。还有,你真是个大混蛋!哼!”
说完便又放下帘子,转过身不看他一眼。
转头时我看见的最后一眼,是他鲜少出现的惊愕面容。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在我与韩回之间的交往中,最先结束谈话的,往往是我。
他从来很很少拒绝我,但每一次拒绝,都足以令我伤心欲绝。
是夜,北风折草。
惨叫声惊醒了刚刚入睡的我,我伸手一探,身边冰冷一片,唯有帐外灯火喧嚣,杀声震天。
有血腥气味弥漫鼻尖,窜入肺中,继而流窜在四肢百骸。我浑身发冷,努力控制自己不被外面会光冲天的景象吓着,竭力保持自己镇定,维护所谓的贵族尊严。
明明吓得要死,动也不敢动一下,全要强装作一副冷静模样,实在是可笑之极。只可惜,那是我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可笑,就像我后来每每在战场杀敌,脸上身上尽数是血,却依旧在鸣金硒鼓后,谈笑风生,再也找不回当日战战兢兢的心态。
血与呼号成为整座山谷的晚歌,我颤抖着手,却始终站不起来,去外面一顾究竟。
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应有的答案。为什么外面杀声震天?为什么我身旁无人看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情况又如何?还有……我这里,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好像,被任何人都遗忘了。
有人跟跄着走进帐篷,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有力,仿佛黄莺出谷时第一声娇啼,又好似将军战时鼓舞军心的话语,回荡在空荡荡的室内,“小县主,你在哪里?属下来迟……还望小县主不要降罪。”
我一听那声音便直接哭出来,声音在暗夜里一颤一颤,“红叶姐姐,红叶姐姐!”我嘶声接肺的喊她的名字,跟跟枪枪的爬下床,一把跌进她的怀里。果然,是她。
三个月前我受封平宁县主,领五百实封,而会如此喊我的,却只有艳冠天下的红叶城主——聂红叶。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那张顾盼多情,纵使无笑也生出三分笑意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