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言欢原是稀少事（1 / 1）

凤天影闯进来时候陆昭明正好在为自己刚刚画好的屏风上题词，灯光打在他细腻的面庞上泛起淡淡的光辉，神态温柔而专注，仿佛自己正在做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一刻也分不得心。彼时凤天影正被那群眼见不好的是侍卫拦在外面，只是凤天影脾气之暴戾，却是他们远远未料及的。所以当凤天影匆匆赶来的时候，陆昭明的侍卫已经倒了一堆。按理来说，碰到这档子事，是个人就该怒的，若是碰着了凤天影这煞星，就算不掉皮也得出点儿血，可是他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甚至连个眼角儿都没留给凤天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静静题词，宛若一个真正的贵公子，只把凤天影看的火气，差点儿没一把剑拔出来跟陆昭明这混蛋比试比试。好在他好算留点儿理智，没真把事儿干出来，不过也快差不多了。

等凤天影把陆昭明这厮把屏风上题词题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不过值得惊喜的是，这两个人精神尚可，估计还能再折腾一阵，把事情解释完。

当时题完词陆昭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茶，前年便埋下的雪水、今年秋季新摘的菊花、前段日子才被人献上的紫砂壶，陪着陆昭明半挽衣袖，露出一截优美的手腕，缓缓煮沸。那实是世上少有的美景，只可惜无人欣赏。

凤天影接过陆昭明手上的茶的时候，顾不得烫，急急呷了一口，“少雍，这件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陆昭明微微垂下头，细细品着菊花清香，他的面容隐在氤氲的雾气中，一时看不真切，凤天影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何，恍然觉得陆朝明与莫若非、韩回二人有着说不出来的相像，那种沉静的神态，好像就算有一天天塌下来，也不是绝路。无端令人安心。

一旁美貌的侍女踩着如莲碎步，轻轻为凤天影奉上茶点，只是如今，他二人无论是谁都没心思品尝这些被人费尽心思做出来的美味，一个个心藏心事，面含思虑。

凤天影又呷一口茶，感觉菊花的清香抚慰了自己心里的慌忙恐惧后，不禁也暗暗后悔起来，暗叹自己还是鲁莽了，只是事已做下，既然已经对陆昭明伏低做小，那么此刻再执着这些，未免太心胸狭窄了。所以，不放一次做到底，看看陆朝明能有什么主意提供给他。

“你姐姐，她如今知道多少事了？对你态度如何？”

凤天影倪了陆昭明一眼，“半真半假，半知半解。至于对我的态度，”凤天影冷笑一笑，死死盯着陆昭明，似是想从那上面看出什么花样，“她恨不得你我二人统统去死。”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凤天影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分外刻骨，“他恨不得你我二人全都死无全尸，暴死路边，无人收尸。”

果然，陆朝明一个手上不稳，险些把茶杯打翻了，溅出来的茶水洒在他今早才换的家常湖蓝色玉掐牙云单衫上，却恍若不知，也感受不到滚烫的茶水泼溅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只凝眉思索着。

陆朝明与莫若菲二人都为皇亲贵胄，且都天资聪颖，只是莫若非是由出生名门的贤妃生养，贤妃生有二子三女，可是其中有一女早夭，所以也只能算作二子二女，按理来说生有二子二女的贤妃应该是极得宠爱的，可偏偏秦王好色，生有子嗣的妃嫔不知几何，单就是儿子，便有十九人之多，故贤妃生有二子二女的功德，在那深深后宫中，也便算不得什么了。且贤妃入宫已久，年老色衰，早已爱驰，而家族更在她入宫不过十三年便已衰落，在这后宫中，失却君王宠爱，便是致命的伤，而失却家族扶持，便离废黜不远了，好在长子争气，为她大大争了一口气，在宫中的日子也过得舒心很多。

贤妃长子便是莫若菲，他生来便晓畅军事，但却身体羸弱，当年为寻名医医治宿疾，可谓是翻遍天下，但却道他死的那一刻，也没有找到灵丹妙药延其性命。故虽有赫赫战功，却从未被皇帝冷待，兄弟排挤。另外他幼小的弟弟，则生性愚顽，放在平常人家或许是件好事，可偏偏生在帝王家，所以从没有什么人将这兄弟二人放在心上，当作对手。大多采取的做法是拉拢即可，提防其余人将自己这位年少得志的兄弟揽到自己身旁，以作臂膀。

而陆昭明不同，他的生母是太后寝宫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子，而抚养他的妃嫔则是当时已生有二子一女的瑜滈夫人，瑜滈夫人当时已有子嗣，自然对陆朝明也算不上有多用心，并且三年后瑜滈夫人娘家锦衣候造反，虽未成功却也还是连累了瑜滈夫人，皇帝表面说锦衣候造反，但瑜滈夫人不知无罪，也未降她封号，只是另她至死都未再获圣宠，又因她得宠时为人跋扈，在宫中很是不得人心，故死后又降一级，降为妃级，谥号为恭静德妃。

如此一来，陆昭明的身份便格外尴尬，因为他既非嫡子，又非长子，更不是独子，也无出生显赫的外家，可以相互扶持的兄弟姐妹，甚至连抚养他的瑜滈夫人都已经死亡、外家倒下，至于玉雪夫人的那一子二女，儿子也就是十六皇子，在还未开府的时候便已病逝，剩下两个女儿，一个抚养在贵妃膝下，另一个抚养在淑妃膝下，与他素不亲近。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陆昭明他自己，一个人身怀才能而不得伸展，反而处处被兄弟压制。甚至连他被拖欠了三年的俸禄，都是用白雪曼嫁来时那一百二十台的嫁妆中的金帛贿赂有着“小宰相”之称的齐家长子，也就是他太子长兄的嫡亲表弟才换来的。

可他从头到尾，都从未说过半句对太子不利的话。

可以这么说，陆昭明，是这名震天下的四公子中最为隐忍，也最处事不惊的。可此刻，他失手打翻茶杯。

凤天影冷冷看着陆昭明的失态，兀自一笑，隐去自己目光深处那一抹复杂。

夜太黑，反而看不到光明何在。可当天亮了，你会发现，人心比夜更黑、更暗、更不可捉摸。其实人间那里不是处处黑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