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东篱饮酒忆平生（1 / 1）

大口大口的梅花酿饮了下去，却感不到半分快意，只有脑海中思维依旧清晰，心口上的一点朱砂又渐渐沁出殷红的血珠，明明是疼的，可感受不到半分痛楚，因为，已经麻木了吧。

谁叫你伤心过？叫你伤心的是谁？你为何而伤心？既然伤心，又为何不干脆忘了他？

我低头，又浮一大白。不久，便有滚烫的泪从脸上滚落下来。

小腹处孩子还很小，至今仍未显怀，和其他有孕的女人不同，有时我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我想。那一定是个女孩儿，当然，若是个男孩儿，也一定是个极乖巧的孩子，绝不叫我多费一丁点儿心思在他身上。

我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兀自喝着酒，忽然想有人喊我“梓韵”，即便没有他喃喃念道时的缠绵，我也绝不会介意。一时又想到莫若菲赴法场时的从容，那安详而不作假的神态，他看酒时微微一僵臂膀，转身时目光略过我那一刻似悲似喜，没法儿用言语描绘的情感。他应该是什么都了解的，要不然不会劝我；他应该不曾怨恨我，否则不会偷偷劝告我入了韩回的圈套，劝我不要挣扎，以免伤着自己；他应该知道那些旧事，否则当时看我的神情，不会那么复杂。

我不言，只静静回想起我与他从相识到永别时的一幕幕情景，快的好似流光，一眨眼便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淡淡惆怅，却无，半分不舍与后悔。

我从不后悔，就像我不后悔怂恿韩回向凤家宣战，即使后来青州族人尽数因此死亡，我也不曾后悔——于我而言，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有那时间，我完全可以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当然，倘若后悔可以使我完全颠覆之前的败局，那末我绝不介意去花时间做那等事，只可惜，不能。

我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室内竟无一人，声响也自然也没有，安静的几乎要把人逼疯，许久，才听到“咕噜噜”我打翻酒壶的声响，也总算是给这个房间添了一份生气。

阴影里不知是谁狠命抓了我衣袖一把，害我站立不稳直接跌落在他怀里，我仰起头，气息之间酒气尚存，带着微微令人熏然的味道，直接铺洒在他清冷犹如一尊冰雕的面孔上，“阿影？”

他未答我，只伸手用力朝我脸上掴了一巴掌，打在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犹如鬼魅出入的室内，清晰得叫人心里发寒。

我捂着脸，心想他这么用力，我的脸一定出血了，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不到疼呢？真是奇怪，为什么不疼呢？我想着，那一定是我身上其他地方更疼，所以掩盖住此处的疼痛，只是我身上明明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啊！

我募然笑出声来，一时半刻也不得停歇，使得我头上原本就只是松松垮垮挽起来的堕马髻几欲完全松散下来。

他看我的神情中只有深切的很，那恨意几乎可化作吞天的大火将我全身包裹住，然后一一寸一寸，不敢有半分差池的遗漏，将猎物全然勒紧、火烧，只叫我尸骨不存！

“我的好弟弟，你做什么这么毛躁？小心点儿，要知道，无论是死了的莫若菲还是活着的韩回、陆昭明，他们都绝不会如此鲁莽行事，耐不住一点火气！”我伏在他耳边低声嘲讽，一时之间只要想想他此时的神情，就觉的畅快无比，真可惜，此处无灯，看不清周围细处，也不能仔细瞧瞧他此刻模样，实是我今生一大恨事！

他一刹那气息不稳，随后一把将我重重推到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几乎要恨地滴出血来，“你就这么爱他？甚至连家都不要，丈夫要不管，腹中的孩子也不在乎！”

“是。我爱他至死方休！你不屑，那又如何！”我想那一刻我定是疯了，否则怎会不顾那时还在他手上，便如此猖狂的朝他大吼？

他一愣，随后又笑了，笑意温暖如三月拂过桃花的风，声音却冷的像一块儿冰，一句句，一字字，都是遮盖不了的恨意，“凤寒江，你就是再爱又如何？你能堂堂正正嫁给他吗？你能在他死后为他服丧吗？你能站出来对陆昭明说‘今日是外子祭日，我欲为外子伸冤报仇’吗？不能，凤寒江，你不能。即使是在你所爱之人的祭日里，你凤寒江也不敢为他在白日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以寄哀思！我想，恐怕秋放剑石碑上未亡人的姓名至今是‘萧梓韵’，而不是你凤寒江吧！”

我大怒，可却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他，一时之间无尽悲苦袭上心头，明明疼得快要哭泣，可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我知道，我的泪，早已流干。再也不能挤出一二滴留给旁人，哪怕是我，也不行。那一刻我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又沉如磐石，“那又如何。我爱他，心里也只有他，他也爱我，心里也仅仅只装过一个我，这便够了。我不求他高官厚禄，锦衣裘带；他也不求我能以真实身份嫁他为妻，且我二人总是和和睦睦的，这便总是足够的。更何况，在他心里，我是他唯一的妻子；在我眼里，他是我唯一的丈夫，至于石碑上刻着谁的名字这重要吗？至于报仇，”我扶了扶鬓角的发梢，笑意盎然如春花，“天道有公，报应不爽，我等着看你二人怎样狼狈退台，暴死路边，无人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