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现代都市的情缘大抵如斯，唐青彦也没有试图去挽回什么，只继续专心的做他的肿瘤外科医生。
又是一年樱花庄重飘零的季节，科里来了轮转的医生，还恰是唐青彦的师妹，唐青彦带她熟悉了病区环境之后告诫她：“……做我们这行，最忌爱上病人。”
小师妹听了反倒笑了：“那些病人一个个不是瘦得像干尸就是肿得像猪头，怎么可能爱上？要爱，也是爱你——你长得这么好看。”
唐青彦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他只是在想，这样狡黠的眼神，这样戏谑的笑容，像极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呢。
因而多看了一眼小师妹的名牌，她叫波波。
有一次值夜班饿得很了，唐青彦让实习的护士出去买一把烤串回来，又问波波想吃什么，波波想了想：“买二十串烤鱿鱼吧，记得告诉师傅要多放辣。”
唐青彦怔住，定定地望着波波。
他们从那天之后开始约会，说是约会，不过是将毕Ⅰ式胃大部切除术和毕Ⅱ式胃大部切除术的适用征及并发症的讲解地点从医院转移到了咖啡店。
但波波并不觉得乏味，她双手支颐，一双明眸深深地凝视着唐青彦。
唐青彦忽然想，这样也不错，两个都是医生，志同道合，何况有时波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竟像极了汪宇。
所以他把波波带去见了父母，眼看着老大难的问题终于解决，唐父唐母都高兴得很，催着他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三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把婚事定下来了。
可是他爱她吗？
呵，这年头，又有几个是因为真爱走到一起的？
不过是在某一个时段，找到一个比较适合的人共度余生罢了。
唐青彦买了一个粉钻向波波求婚，钻石的颜色绯红如那年伤逝的樱花，彼时他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还好，我遇见了你，虽然时间这么短，但是已经足够了。”
仿佛还在昨天呢，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波波应他：“我愿意。”
接着就是去影楼拍婚纱照，唐青彦觉得挂在墙角的那副白纱顶好看，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如雪一般，偏偏波波不喜欢，非挑了一件大红的，裙边的开叉一直开到臀部，素净的一张脸上也搽得花花绿绿，瞬间老了十多岁。
但波波这么心花怒放，并且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他不忍扫她的兴，只能由着她折腾。
哪晓得波波还把他们的结婚照发到他们学校的BBS上炫耀幸福，帖子的名字叫“恋上我的帅气学长”，唐青彦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差点没把手机吓得掉下去，连忙上网去看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回帖。
他与隔壁音乐学院慕容学长的那段乌龙虽然在当年流传甚广，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现在玩校园BBS的学生们并不知晓，帖子的点击率寥寥无几，也只有一个回帖：
好兄弟，送上我最诚挚的祝福：祝你们小俩口幸福美满、白头偕老，赶紧来个小宝宝。
ID是惊鸿照影。
好兄弟？唐青彦想了想，难道当年是睡他上铺的金世豪？不对不对，那个骚包怎么会想到这么个高雅的ID？
既然想不到，那就干脆不想了，这章也就揭了过去。
婚宴那天全医院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加上双方的亲戚朋友，酒店大堂被挤得满满。
其实也不过喝酒吃菜走个形式，人多人少并没有什么差别。
打开香槟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少人都朝那位英俊的男士看去，他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径直走到唐青彦的面前朝他伸出手来：“唐医生，恭喜。”
“这位先生——”唐青彦有些迟疑地伸出右手同他握一握手。
“我受一位朋友之托送上贺礼。”他递给波波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不成敬意。”
波波接过便拆了，有些目瞪口呆的盯着那方小盒子：“这么大！”
唐青彦往那盒子一望，也吓了一跳，里面放了一个足足21克拉的钻戒。
波波不客气地把钻戒往手上一套就找三姑六婆四处炫耀去了，女人嘛，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虚荣心。
唐青彦忍不住低声轻叹：“那么俗，四四方方，扑克牌一样。”
“大俗即是大雅，不过爱得人太多了，才显得俗艳。”陌生的来客微笑，“你知道吗？人的灵魂是21克，这钻戒自有它的象征。”
唐青彦有些疑惑：“是谁那么大手笔送我这个？”
“唐医生是否认识汪宇汪先生？”
唐青彦轻声地回答他：“我认识，只是他已经过世多年。”
“是，他已经过世。”
唐青彦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颤，连精神都有些恍惚：“有什么事？”
“我是非凡律师事务所的谢非凡律师，汪先生有一份遗嘱在我这里。”谢非凡说，“里面有你的名字，如果有空，请你携带身份证明来一趟。”
“为什么到现在才宣读遗嘱。”大喜之日，他却怔怔落泪，那是因为永远的思念，永远的怀想，永远的遗憾。
“汪先生指定在你婚后宣读。”谢非凡递给他一张名片，“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永远的求而不得
唐青彦第一次同波波撒谎：“那个送钻石的朋友请我们下个星期天吃饭。”
他故意挑了波波值夜班的日子。
“你自己去吧，我那天值夜班。”波波说，“替我好好谢谢那位朋友。”
唐青彦试探着问她：“调休行不行？”
“不行啦，我上班第一年就请假来请假去的，多不好。”
这就是波波的好处，虽然有点爱慕虚荣，但做起事来又是顶认真的，她现在在急诊轮转，好几次给病人做CPR做到膝盖都紫了还坚持上班。
唐青彦在星期天驱车来到非凡律师事务所，在门口深吸几口气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年轻有为的谢律师一贯的风度翩翩：“唐医生，请坐。”
有助手端了两杯咖啡过来，然后拿了他的身份证明去核对。
“唐医生，汪先生将他生前的一处房产赠予你做新婚礼物。”谢非凡说，“你们是恋人吧？我见到汪先生的时候，他已经垂危，护士不断为他注射止痛剂，他却同我说上天厚待他，因为他遇见了你。”
唐青彦别过脸去，泪盈于睫。
“汪先生为你设想周到，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与你长相厮守……这些年房价飞涨，那一爿地皮的价格已经涨到——”
“请帮我把它卖掉，所得款项全部捐给癌症基金会。”唐青彦打断他的话。
“那么捐款人写谁？”
唐青彦想了想：“写无名氏吧。”
这时候助手拿来文件请唐青彦签字，他的手不停的颤抖，用左手托住了，那个名字依旧写得歪歪斜斜。
“卖掉之前，唐医生不过去那处房产看看吗？或许你会改变想法呢，毕竟，那是他生活过的地方。”
唐青彦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想知道他葬在哪里。”
“他葬在本埠。”谢非凡说了一个地址。
唐青彦是即刻就去的。
管理员替他查了位置：“在B区第4排第7个。”
唐青彦找到位置，白色的大理石上刻着他的名字，黑白照片上的笑容依旧和煦。
他蹲下去反复摸索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手籁籁的抖。
从来汪宇这两个字都是温热着的，熨在怀里，贴在心上，含在嘴里，凝在舌尖——可是终于还是刻在冰冷的石碑上。
“汪宇，汪宇，汪宇……”
再没有一丝回应。
此时此刻，唯有沉默，唯以眼泪，唯付叹息。
唐青彦以额角抵着冰凉的石碑，像孩子一样泪如雨下。
——今生今世，被你深爱着，于心已足。
因并不是清明冬至这样的日子，墓地里并没有多少人，唐青彦跪在墓前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天地朝他缓缓合拢，再也喘不过气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不得不踉踉跄跄的走了。
次日一早，唐青彦就按照地址寻到那处房产，他没想到汪宇竟然会在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有这么大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住所，只是主人太久没有回来，鸽灰色的外墙叫雨水淋得一道一道的，像是永远的泪痕。
唐青彦颤抖着手打开大门。
屋子里精美的装修及家俱早已层灰叠锈，摆在茶几上的盆栽也已经枯死，花盆里的泥土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像是干裂的唇。
这是一座死宅。
唐青彦不忍再看，预备离去，将这段记忆永远封存，转身的时候看到电视柜上放了一个银相架。
他轻轻拭去相架上面的灰尘，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庞露了出来，唐青彦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照片上的人可不就是汪宇。
那大约还是他没有生病的时候吧，神采飞扬，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唐青彦紧紧抱住这幅相片贴在胸口。
原来他害怕他会忘记他，所以立下遗嘱，让他在婚后来到此处，如果他独身，那么此处永不会再见天日。
只是，他又怎么可能忘记他？
忘记他，还不如忘记他自己。
唐青彦忽然倦得很，靠在沙发上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耳畔突然传来笑声，他转过头去，啊，是汪宇，他一袭白衣白裤，天使一般，汪宇微笑着看着他：“想把我忘掉重新开始？我才不给你机会呢！”
“我没有忘记过你，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