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前天凌晨，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先后除颤了七次，按压了两个多小时……可是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无法挽回的。”护士轻轻地说，“我们没有通知你，毕竟你也不是他的亲人。”
唐青彦只觉得心中无比苦涩，茫然得说不出话来。
护士发觉他脸色煞白，忙扶着他坐下。
唐青彦扶着额角让自己的头颅不至于歪到一边，可是再三努力，依旧抬不起头来：“……他走得可痛苦？”
“去的时候，他是昏迷着的，并没有吃太多的苦。”
他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绝望：“他被葬在哪里？”
“是一个叫沈微微的女士带他走的。”护士说，“他不是本埠人，也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不是带他回了家。”
唐青彦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他努力站起来，脚步却忽然踉跄——他在北院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他，可是原来他已经故去；他在来时准备了那么多的话想要再见面时说，却都落了空。
“他在辞世前有一段清醒的时间。”护士略一斟酌，还是说了出来，“他说，小唐医生怎么还没来呢……”
“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叫我拿他余下的医药费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些东西，我一直都想去，却一直没有时间。”护士轻轻地问，“我今天只上半天班，你愿不愿意等我下班后一起去？”
唐青彦同她点点头：“我等你。”
医院的走廊依旧一尘不染，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可是走廊那头的病房里再没有等着他的人了。
唐青彦像牵线木偶一样跟着护士取了钱出来，又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很多给小孩子的东西，去了孤儿院。
“是汪宇汪先生让我们来的。”护士说。
院长是唐青彦在汪宇病房见过的女士，上次她带了一群孩子过去看汪宇，听了护士这样说，院长高兴得很：“啊，是汪先生叫来的人，这里请，这里请。”
她的脚步是轻快的，愉悦的，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汪先生是个大好人，我院在数年前接受他的赞助直至今日，不仅如此，几乎全市的孤儿院都受到他的帮助。”
护士也说：“我们医院的新院区也是由汪先生一手捐助，本市的企业家里，我最钦佩的就是汪先生，念书的时候还把他当作梦中情人呢。”
“他是人尽皆知的企业家和慈善家嘛。”院长笑了，“我们这里每个女孩都把他当作梦中情人，他没生病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女孩子们都追着他叫小宇哥哥，还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他呢。”
唐青彦呆住，她们所说的事，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汪宇有这么大的一份事业，还帮助了这么多人。
孤陋寡闻的他竟然有眼不识泰山。
他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病重，他还没能来得及好好了解他，他就已经离去。
他们认识得太迟了……
“对了，你们是医院的人？”院长急急问道，“汪先生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护士低低道：“他已经不幸辞世。”
院长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好人也不见得能活到一百岁，起码……我们会在心里永远怀念他。”护士抚慰她，自己倒先落了泪，“汪先生那么好的人一定是天上的谪仙，人世嬉游数十年，终于还是要回去的。”
院长有些疲倦地笑了笑：“我带你们去看看孩子们。”
孩子们喧闹着围了上来，听院长说是汪宇让他们来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宇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小宇哥哥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你们要和小宇哥哥说要听医生的话啊，听医生的话病才能好。”
“小宇哥哥上次还教我折兔子呢，现在我折好了，能不能帮我带给他？”
“小宇哥哥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好想他。”
院长和护士已经哽咽，唐青彦赶紧同他们说：“你们的小宇哥哥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等到他回来了，我再叫他回来看你们好不好？”
天空蓝得很，阳光充足，孩子们又这么可爱，唐青彦摸着孩子们的头给他们说了许多医院里有趣的故事，所有人都开心得很。
只是唐青彦知道，那颗裂开的心，再也不会愈合了。
☆、波波
日子一年挨着一年过去，流水一般，其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从住院医师熬成了主治医师。
当初定科室的时候他执意选了肿瘤外科，也不知究竟是在坚持什么，还是在试图挽回什么。
但离开的人已经永远离开，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
好在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只是始终没有找到伴侣。
其实也不是没有约会过，环肥燕瘦的女孩子也见了不少，只是总是心不在焉，女孩子说完一句话后他总是要隔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应该附和两句，一坐就是就是半天，不仅无趣得很，而且比连做三台手术还累，渐渐的也就不再约会。
只有孤儿院是坚持每周去一次的，起初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工作繁忙得很，一到休假他就恨不得在床上躺一整天，但是想到那些孩子们，即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去了那里。
一晃眼就过去这么多年，当初的孩子们被领养走或是长大成人，又有新的孩子被送过来，开始两年还有人缠着唐青彦问他小宇哥哥的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小宇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他们，到后来，再没有孩子知道他，只晓得缠着唐青彦叫医生哥哥。
一个人就这样突然没有了，然后渐渐的，他存在过的痕迹也慢慢消散，不过几年过去，再没有人提起他。
唐青彦按住胸口，反反复复地念着那个名字，他害怕自己某天醒来也会突然忘记这个名字，忘记这段过往。
病房里的新来的护士打趣：“唐医生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失恋呢！”
是呵，他丢了自己的爱，心口的那道伤痕永不能愈合，又何尝不是失恋？
大抵是独身的时间太久，身边的亲戚朋友都急得跳脚，已为人母的俏俏依旧快人快语：“当初你不是说你爱上你的病人了吗？怎么就没下文了？是不是人家姑娘不愿意？”
唐青彦沉默许久，才轻轻说：“……他已经过世。”
“啊，对不起对不起。”俏俏赶紧转了话题。
过了几天，俏俏又来找他：“人总要从悲伤中走出来重新开始——我帮你约了一个商业女强人，皇海集团的副总，叫做林思敏，你赶紧去见见。”
“皇海集团的副总？你帮我约的？”唐青彦挑眉。
“好啦好啦，是老范，他不是在民政局给人登记结婚嘛，前两天皇海集团的公子去他那里登记结婚的时候随口抱怨了一句他姐姐至今单身，老范就赶紧把联系方式弄到手了。”俏俏说，“人家出生豪门，是天之骄女，别人巴都巴不上，这种机会当然好好把握。”
唐青彦拗不过她，只得单刀赴会，只是路上因为堵车迟了半小时，走进咖啡店的时候多少有些头皮发麻。
也许是等得久了，天之骄女正捧了一本书在看，唐青彦走近时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一下怔住，三魂不见了七魄。
封面上的人物是汪宇。
他穿一袭黑色的西装，冷峻的面容，一双黑眸望向前方，旁边还配了字：不是每次跌倒都能爬起来，生活就是理想向现实低头，或许这就是命。
命。
唐青彦忍不住苦笑，原来这就是他一生的脚注，无论如何努力，仍敌不过命数。
天之骄女察觉到他来了，将书合上放在桌上：“请坐。”
唐青彦连忙坐下，只是眼睛一直看着封面上的汪宇。
天之骄女有些疑惑：“唐医生也关注商界？”
话说出口又不禁笑了起来：“也对，谁不认识汪先生？”
唐青彦忽然对这个锥子一般下颌的天之骄女有了三分好感。
“当初他辞世不久出版社就有意为他作传，那笔者也算负责，走访了他生前的许多朋友，还去了他的故乡考察，三易其稿，前段时间才写出了这本书。”天之骄女的眼里满满的痛惜，“从一个孤儿到掌控一个商业帝国不可不称为一个奇迹，若不是他英年早逝，恐怕现在也轮不到我们皇海集团一家独大。”
天之骄女一口气说了许多，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唐青彦，又连忙说：“你说说医院里的事吧，我挺好奇开肠破肚的场面的。”
一约会完唐青彦就去书店买了一本汪宇的传记。
成功了，自然有人为汪氏作传，捧得跟神祗一般惹人向往，何况他在生意做得最大的时候倏然辞世，更是徒留无限叹息。
唐青彦怔怔地看着封面上的照片，过了许久才想起应该看一看书里的内容。
其实他在网络上已经无数次的浏览过关于汪宇的内容，孤儿，来自祖国的边疆，从设计公司的最底层一步步的往上爬……
只是这样内向自尊的汪宇，这样温柔腹黑的汪宇，这样不择手段的汪宇并不是他认识的汪宇啊，他认识的那个汪宇会笑着使唤他去买烤串，会强势地挽过他的脖子说要他，会患得患失的要他搂着他，会因为担心吵醒他强忍疼痛一个人轻声咳嗽……
唐青彦不忍再看，合上书本把它放在书架的最顶层。
天之骄女又约了他三两回，但嫌他太过硬朗，一句情话都不会说，又不懂浪漫，也就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