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1 / 1)
“有事?”夏寒放下另一只手上的调色盘,搁在一旁的桌上,手上沾了点颜料,刚刚也没注意。
夏寒拿着手机,站在桌边,手腕处沾着颜料,在湿布上蹭了蹭,感觉有点凉,手指一直触在上面,她也没多注意。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周五晚上有没有时间?”
岑情的语气有些客套,还有些夏寒察觉不出来的紧张。
“好,在哪里见?”
“到时候我去接你。”
“可以。”夏寒说完掐断了电话,她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刚刚水渗透创可贴沾到了伤口上,现在痛劲儿还没缓过去。
手上的一点小伤口就疼成了这样,夏寒的脑门都在发涨,站了一会才缓了过去。
已经没有了画的心思,夏寒转头看着那幅画,她所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是黑暗过后终将遇见光明,还是光明注定被黑暗所吞噬。
那个黑色的身影,代表着这些年来对黑暗所包围的他,亦或者是她自己。
创作的主旨的表达有时候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能够给人带去多种理解,才能够称得上是“好”的作品。
然而对“好”的定义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依然没有一个标准的定义。
“一起走吧,明天周末了,要不要去买点什么东西啊?”周五下班的时候辛瑜依然来画室找夏寒一块出门。
“没什么要买的。”
“手上好了没?”辛瑜抓过夏寒的手,查看她大拇指上的伤口。创可贴已经撕掉了,伤口处结了一层淡淡的痂,露出和肤色不同的粉红色。
辛瑜看得自己好像有点疼,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了。”
“那屁股呢?”
“嗯。”夏寒随意地应了一声,“辛瑜,我今天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干嘛呀?”辛瑜拉着夏寒往画室外面走,走廊里还是有点冷,夏寒今天穿得单薄,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见夏寒没答话,“你要去约会啊?”辛瑜想到夏寒之前说的,江亦行去过她家,觉得这两人很有可能会和好。
“约会?”夏寒又说,“差不多。”
“真的啊?”辛瑜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档的大厅里,回声有点渗人。
走到门口,岑情已经到了,辛瑜和岑情相视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跟岑情先走了。”夏寒跟辛瑜道别。
“原来你是跟岑情约会啊,干嘛不直接跟我说,我又不会拦着你不去。”辛瑜笑眯眯,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明天跟你说。”
“好吧好吧,你们去吧,我回家了。”辛瑜走下台阶,经过岑情身边,说了一句,“先走了啊,回头见。”
“嗯。”岑情侧头回复辛瑜,又对夏寒说,“我们走吧。”
岑情和夏寒去了夏寒比较喜欢的一家餐厅。
“点菜吧。”岑情早在先前已经定好了包间,周五外边大厅里的人也比较多,闹哄哄的一路走过来,单独的隔间里很清静,适合说事。
夏寒接过菜单,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随手点了几样,把菜单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服务生。
确认完之后,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岑情和夏寒两个人。
从画廊到餐厅,两个人的交谈不过只是寥寥数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是心照不宣。
那层窗户纸的捅破早晚以及出自谁之口而已。
“离上菜还有一段时间,说吧。”夏寒倒了杯水,一下午没喝水有点儿渴,她灌下一大杯,手有点抖。
“你知道了?”岑情死死地盯着夏寒。
往日的亲密好友到了这种地步,谁都不想看到,夏寒心口微微发疼。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和你要说的,是不是一件事。”
“陆铮远要说的事情,我来替他说,反正这件事关于你我。”
“所以,当时撞上那个孕妇的人是你,不是我?”夏寒问出这句话时,捏着玻璃杯的手用上了力,手上的骨节分明,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岑情双手紧握放在腿上,背挺得很直,她穿着的外套也还没脱,不像她平时的习惯。
“你都想起来了。”
“对。”夏寒的语言变得简洁。
“我当时没想要瞒着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血泊里。”岑情的话是干燥的,眼眶也是干燥的,她哭不出来,眼泪好像都在前几年流完了。
“我也看到了。”那天夏寒和岑情在一起,她怎么可能看不到。
而最讽刺的是,事故发生后,在短短的半分钟内,夏寒的妈妈——赵婉清却把岑情护在了身后,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了出去。
赵婉清说要带夏寒出去买衣服,便叫上了岑情。岑情的父亲岑天是旧识,所以夏寒和岑情从小来往密切。夏寒的性格冷,岑情也不嫌弃她。赵婉清对岑情很宠爱,夏寒有的,岑情基本都不会少。
是期末考试前的一段时间,别人忙于备考。夏寒那段时间忙于写程序,经不住赵婉清的要求,便和她一起出去了。
岑情跟夏寒在讲一些学理科方面的东西,夏寒时不时地听着。
到达一个十字交叉路口,经过人行横道时,岑情对夏寒说着话低头向前走,并没有看到从另一边走过来的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
岑情上高中时体形偏胖,猛的撞了上去,把孕妇撞到了。
明明是红灯,可这时候有辆车开了过来,直接撞上了那个孕妇。
岑情一脸的惊慌失措,赵婉清的脸色都变得苍白。
一时间尖叫声、吵闹声、车喇叭声,沸沸扬扬,夏寒看着人群之中一大摊血流了出来。
那个孕妇的肚子凸起着,她穿着的淡黄色连衣裙被染得鲜红,夏寒转头去看岑情,却看到赵婉清一把拉过岑情藏在自己身后,对她说,“夏寒,你是不是撞到了人了。”
夏寒所有脆弱的情感在那一瞬间全线崩塌,理智灰飞烟灭,只能感到一股力直冲上大脑,她觉得绝望。
岑情躲在赵婉清身后,没有去看夏寒。赵婉清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不是因为你。”
夏寒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到那个孕妇身旁,满是触目惊心的血,只有红色。
风吹起岑情的群角,她整个人被赵婉清保护起来,只有红色的裙角飞扬在空中。
夏寒晕了过去。
等夏寒醒后,已经记不起当时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潜意识里好像是发生了一场车祸。
那件事由夏家出面摆平。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和像素问题,所以并看不出来是谁撞到了孕妇,夏寒被赵婉清推了出去。夏寒有整个夏家保护,并没有承担什么责任。
最后是那个闯红灯的司机负了全责。
那个孕妇是当场死亡,连同腹中胎儿,连抢救的挣扎都没有经历。
夏明只当是夏寒收到了太大的惊吓,不愿意多说话,也没有人去问她当时的细节,一切都是赵婉清的陈述和摄像头录影所提供的模糊证据。
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期末考试没有参加。当时学校里的电脑竞赛组的带队老师知道她出了一场车祸,便问她还打不打算继续写程序。
夏寒原以为是之前准备另一个竞赛便回绝了。
老师联系陈望告知情况,夏寒自动退出了FS的项目研究,毕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影响了整组人的进度,而软件的大部分程序已经编写完毕,只剩下最后的测试。
赵婉清早几年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是在怀夏寒之时起,夏寒所得的阿斯伯格综合征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也有一部分是家庭的原因。
夏明和赵婉清的感情并不好,一年到头说的话寥寥数语,赵婉清总是郁郁寡欢,见到了岑家父女才会开心一些。
夏寒高中时,赵婉清的抑郁症已经基本上痊愈,所以她的自由活动不再被限制。
在车祸发生后,情况一下子急转直下。
赵婉清在自杀前一天对夏寒说,“你一定要学画画,那是我一生的梦想。”
夏寒当时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并没有做出什么承诺,只当是她神志不清时说的胡话。这么多年,夏寒从未见过赵婉清拿起过画笔。
哪来的毕生梦想。
晚上的时候,赵婉清又走进夏寒的房间交给她两份文件让她好好保管,夏寒随意地应了声。
她没有想过,那是她和赵婉清生前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进她房间时,看到的便是满床的血,和脑海中模模糊糊的车祸现场类似。
夏寒好几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个新的女主人入主夏家,还带来了一个比夏寒只小个两三岁的弟弟。
夏寒有直觉这女人在赵婉清去世前变和夏明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对她很是冷淡。
方月梅看不惯夏寒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有一次趁夏明不在,便想教训教训她。
当她扬起巴掌要打她时,被走近的岑情给拉住了。
“你算什么东西,在夏家打人?”岑情咄咄逼人。
“你又算什么东西?”方月梅也不是吃素的。
“一个不要脸的小三儿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的。”岑情挡在夏寒的面前,这个情形像极了那天赵婉清挡在她身前。
岑情对夏寒有愧疚,有不忍,但她今天来,却是来告别的,她申请了美国的院校,明天就要离开。
“我教训她,还用你这个小丫头管?”
岑情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方月梅的脸上,响亮清脆的耳光声,好像将这个夏天所有的浮躁和沉郁都给打走了,也打散了夏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方月梅也伸手要讨回那一个耳光之仇。
夏寒推开岑情,眼神平静地盯着方月梅,“要教训我?”
夏寒的眼神叫方月梅害怕,跟赵婉清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一巴掌终究是没有下去手。
方月梅自此也没有再想着要教训夏寒。
等过了一周,她去一个画室报了名,开始学画。自此所有的假期都泡在画室中,能够不回家便不回家。
高三时奔赴联考和校考,和辛瑜一起。
毕业、大学、又毕业、开画廊,等到江亦行出现,这些表面上的平静生活终于又被打破。
“你会害怕,难道我就不会?”夏寒看着岑情的眼睛,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