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1 / 1)
学校隔了道马路的对面,几乎是条食品街,各种小吃、饭馆还有店铺,竞争着生意,打得火热,叫卖吆喝声个个不逊色。
也算是“近水楼台”,学生们的用餐时间,各铺子的老板都是亲兵上阵,在栅栏围墙外运用各种引诱的手段,害的同学们上当受骗,口水直流,尽数掏了腰包。
无奸不商,这话不假,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店主心悸地胆颤。
——“你肉夹馍的生菜那么好看,味道却难以下咽,用什么泡过了。”
“招牌上写的‘高汤面’,难道就是往高汤里扔方便面。”
“这块鱼是长了蛆虫,你随便抖抖就做了吗。”
······
走进店门的少年每句话都说的客客气气,礼貌得不像话,明明反问却像是用了句号般笃定,语调平静的看不出端倪,至多是吃一口便放下筷子,嘴角轻轻一撇,面露不快,没有付账却走得正气凛然。
从东头走到西头,出自初上门少年的这一番话,打的店主们抬都抬不起头来,脸上仿佛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得疼。
就说奇岚学校的学生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到街上晃荡——还是一个校服整齐,看起来那么正统的学生!
事后才仰天长叹,断论道:这孩子绝对是学校派来做调查的。说不佩服他的舌头,肯定是假话。惹了学校这个大主顾,他们可受不起。
所以,他们联合赔笑道歉,诚心做好良心货,齐心给那学生送过去,亲口说明、下了保证绝不再犯,简直快要肉袒负荆了。
“······”那少年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闻了闻送来的食物的气味,漠然地接下来,从钱包里掏出应给的两份钱数,递给每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了一口气,老板们料定这次的事件给平息了,庆幸不已,也不由自主地老实了许多,从此之后,这个传奇少年就成了老板们潜意识中的阎王爷、祖宗,万万不敢得罪。
——这不,他第二次来了!?
老板和小二整齐地一哆嗦,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黎空澈喝着自动贩卖机取出来的冰红茶,极为随性地漫步在这条街上,总感觉有什么人盯着他,仿佛他是豺狼猛虎,但每每转头······世界如此的万事太平。
头痛地眨了眨眼,黎空澈无辜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前面的一小片地面,舌尖的红茶甜腻的味道还残留些许,他认为那些叔伯们完全是太看高自己,警惕过度了。
虽说他说了些影响生意的话着实不假,可他的本意只是抱怨食物不好吃。
至于赔罪的事,没人比黎空澈本人更诧异了,有好吃的当然开心,可事情发展会这样的理由,他完全不能理解。
不明了许久,他终于恍然大悟,脑袋中灯泡一亮,给出答案:怕是又忘了给钱。
咳咳、好的,让我们旁观者严肃正确地对待这件事,不要吐血、不要笑出声、不要在乎细节,也不要评论人物性格。
——鉴于上述事件的发生,我们的黎空澈同学心中怀有那么一点儿小愧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决心这次不再去让人家困扰。
可是,既然出来了,没有提前回去的道理啊。
黎空澈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抑郁了起来。
“喂——那边的,给我站住。”一群人边吆喝着边向黎空澈围了过来,个子都挺高,穿着校规里写的奇装异服,吊儿郎当的样子,个别手里还握着棍棒。
“······”黎空澈居然也乖,没反抗地站立在原地,双眼瞧了瞧他们,开口说道,“有什么事。”
嘲笑声此起彼伏:“这小子居然问我们有什么事!”
“有没有搞错啊!你是弱智吗?”
“没长眼睛啊,看也看出来了?跟我们走!”
其中一个上前跨出一步,五指一攥,揪起黎空澈的领口,大力扯着他往前走。
黎空澈也任由他们将自己丢进一个没人的漆黑的死胡同,整张脸写满了不在意,唯独黑色的双瞳不懂情况一般,比平日还要清亮许多。
树荫下,一群穿着二郎背心的大老爷们全围在石桌旁边,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心的二十六、七的青年身着公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有不错的貌相,剑眉星目,兼具了深邃的脸廓,看上去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的成功人士。
“将死!”稳操胜券地用“马”替换下地方的“相”,谷恒修舒了一口气,摩拳擦掌,颇有大将风范地整了整衣襟。
“哎呀,这把算是玩完了!你小子啊,真是厉害。”对面的老大爷扇着圆蒲扇,指着谷恒修摇了摇头。
其他老人家也连连摇头,他们早就是谷恒修的手下败将了。
“哪里的话,”谷恒修赶忙谦虚,连连摆手,起身道,“时间不多了,我先告辞。不然,迟早有人找来。”
老爷们见谷恒修赢了就走,不乐意了,调侃道。
“得了吧,不就是你那个女秘书吗!”
“小伙子你少这么说,我可觉得你心里美着呢!”
谷恒修只好赔笑,汗颜地冲出重围,苦涩地叹气:天地可鉴,我说的可全是实话啊!现在逃离工作岗位,找点儿乐子,真是愈来愈不易了!
正活动肩膀走在半路,谷恒修抬头,恰巧看见颇远的前处,一群混混正架着一个身穿校服的学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与周围凶神恶煞的人相比,那学生真是身单体薄的可怜。
看校服,是奇岚的?
唉,不管不行啊。谁叫自己看到了?谁叫自己的视力是2.0呢?
谷恒修挠了挠脑袋,抱怨着自己的眼尖,仰天长叹一气,迈开长腿,迅速穿过马路人群,往死胡同奔去。
拳打脚踢的声音、吃痛的闷哼声、倒地声、叫骂声······
从胡同传来的声音并不小,但经过那儿的行人除了加快脚步外,并无人施加多余的举止。
没什么奇怪——对麻烦避之不及是人的本能反应了。
“该不会我还没赶到就被打成肉饼了吧······?”谷恒修心里咯噔一下,同情地自言自语。
“喂!奇岚的小家伙,撑着点儿······”
刚到达事发现场的谷恒修,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面光影错位,一个人影直挺挺地在半空中向他倒来,谷恒修也不傻,身形向旁边一闪,那人影就瘫倒在地面,表情扭曲得难堪。
环顾了战况,他愣怔了十秒,继而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伤患,大多数用手捂着肚子,少部分则揉着臂膀。
如果他没看错,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穿奇岚校服的。
那么······谷恒修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站立在对面的人,或者说,火拼下来唯一站着的人,正拍着衣服上的白灰,面色淡然,从容不迫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包,检查确认无误后,放进口袋。
——当然,他身上穿着十分规整的奇岚校服,领带打的一丝不苟。
“·······”谷恒修承认,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
是的,面前的少年不比地上的混混们高大,长相普通,外表很是斯文,身上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身怀绝技的模样。
“你,有事?”整理完自己,少年终于抬眼注意到了谷恒修,开口问道,双眼漆黑如墨,里面写着不解。
“不不,咳,我是说——我就是来路过打个酱油······”谷恒修打着哈哈,心里却暗自补充道:我本来想回答“英雄救美”来着,不过你是个男的。
“哦。”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您又在这儿擅离职守!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白领装扮的女人跑到谷恒修身后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刺咧咧地训斥,“请快点儿回去吧!”
半晌后没人应答,女人抬起头,看着谷恒修嘴角莫名的笑意,双眼注目着远处,也不由自主地望过去,一无所获后诧异道:“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谷恒修高深莫测地回答,“回去上班吧,啊,我们最好走慢一点儿。”
“哈——!”方美佳发现她越来越搞不懂她这位上司在想什么了。
我们无意间种下的楔子,总会导致某些结果。
自然,也包括事发在己、应在他身的情况。
“你说什么!——”
414宿舍爆发出一声吼叫,颇有掀翻天花板之势。
江耦益拍桌而起,怒发冲冠:“仇大少爷,现在是21世纪,你以为还生活在君主□□的旧社会么!?我可不是你花钱买下来的仆人、奴隶,任你搓揉捏扁!”
宿舍六人,有两人隔着茶几对立,一人站起,一人坐沙发,硝烟四起,火药味正浓。其余四人各站别处,表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紧不慢地手端“因贝罗.威廉兹”的黑白骨瓷咖啡杯,仇辰君优雅地靠在沙发上,鼻尖嗅着维也纳咖啡的醇香,用他一贯贵公子的腔调说:“淡定,不就是当个会计部干员,又不是让你脱掉一层皮。”
“少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不然你以为我此刻在做什么?”仇辰君一扬眉,慢条斯理道,“我可是在和你真诚地商量。”
“······冲我撂下一句‘你的资料我已经给会计部了,应选加油’,就算是征求我意见!”江耦益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欲哭无泪地嚎叫。
“喂!”一直观战的葛烈曼皱起眉头,他早就看不惯仇辰君高高在上的模样了,“你这还不叫强迫?江耦益本人没说意愿,你擅自做什么主张,真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啊。”
“呵,”仇辰君用眼角轻蔑地瞅了葛烈曼一眼,居然令人些许胆战阴冷,“急什么,江耦益只不过在抱怨,并未拒绝,还轮不到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给我听好看好,再行侠仗义也不迟。”
“你!”葛烈曼火从心起,恨不得一拳头打过去。
仇辰君却不再理会,转而又冲江耦益说道:“江耦益,据我所知,你的课外活动——姑且让我这么称呼吧,只有两种好处,第一,是你喜欢和擅长的事,第二,可以挣到一些补贴。分析看来,主要是第二种原因。由此,我开出条件,只要你成为会计部干员,为我效力,每天的补贴,我必定会按你曾经的最高收入付费。”
说罢,他递给江耦益一纸合同,上面的条目清清楚楚。
“······你说真的?”江耦益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刚才的气焰无影无踪,他接过白纸,脑海里面漫天思维:贵族区的人就是大手笔,这种好事都能被他撞上,真是人品爆发了。
“签字吧。”仇辰君眼含笑意地递上一支看上去就很高级的黑色签字笔。
将名字“唰唰唰”地写在落款处,江耦益愣是沉醉在良辰美梦中,醒不过来了。
蒲帧触景生情,唉声叹气——这场景,未免太像签卖身契了······
莫盖尔:不是威逼是利诱么,不过是个干员选举,居然弄得跟商战一样。
黎空澈:······
“多谢合作。”仇辰君说罢,又戏谑地看向葛烈曼,挑衅的嘴角微微翘起,“以后少多管闲事。”
“嘁······”葛烈曼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得将闷气往心里憋,双眼不爽地要喷出火来,好容易握紧双拳忍住了,扭头回了房间。
叹了一口气,莫盖尔追上葛烈曼,想来是要好生劝说一番了。
收好合同,仇辰君也不废话,继续品味咖啡的同时,打开了电视机。
“你不去给葛烈曼说些什么?”蒲帧对江耦益说,“好歹他也是好心要帮你。”
“我知道啦,但就算你这么给我讲······”江耦益将嘴巴贴近蒲帧的耳朵,没办法地用悄悄话解释,“一山容不得二虎,我也很难办啊。”
蒲帧思考了一会儿,摆摆手,表示谅解。
“他去了用处也不大。”黎空澈在一旁用水杯泡咖啡,突然插口,“葛烈曼和仇辰君迟早会吵起来,江耦益不过是倒霉充当了个契机。”
两人的视线一致看向黎空澈,好奇他的言论。
“就好比葛烈曼代表民主,而仇辰君代表□□。”黎空澈说得云淡风轻,“江耦益说得也不算错,他们都习惯了众星拱月,要想向对方屈服比登天还难。如果战旗扬起,你们要呆在哪方阵营?”
蒲帧抽了抽嘴角:“一位当事人还在这儿,你说的那么明白······”
江耦益也暗自为黎空澈捏了一把冷汗。
“没关系,反正他一石二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黎空澈不以为然,“事情会这样,多半也是他的计划之中。”
坐在沙发上的仇辰君一笑,不置可否。
“反正我是没得选。”江耦益长吁短叹,看向蒲帧,“我已经是把自己卖了的人了,在这件事上没有自主权吧?”
“你还真自觉。”蒲帧讽刺道,思忖了一会儿,与江耦益隔开一段距离,向葛烈曼的房间走去,立场鲜明,“我可不想站到利益熏心、迂腐不堪的阵营里。”
啧啧感叹,江耦益转向黎空澈,一抬下巴:“你不走?我看你和蒲帧是一类人吧。”
“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黎空澈回答,喝下第一口速溶咖啡,“记得英国殖民掠夺形成的‘日不落帝国’吗?虽然手段残忍,我还是觉得对他们而言是种辉煌——就像我同样钟爱的大唐王朝。”
第二天,学生会的新闻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
情况于昨天,还是有了点儿转变——葛烈曼也报了学生会竞选。
一时间,学生会会长的头衔花落谁家,成了一大热题、
所有人正如黎空澈所说,各站一头,两大阵营针锋相对,不相上下,学院一时间战火连天,恨不得互相杀成一片。
校方也没有干预的打算。
相对的,副会长已经让人没有了悬念,顾语嫣亲自上阵,还需要什么其他可能性?
“报告。”
“请进。”魏泽揉了揉额角,看见来人后,微微额首,“顾语嫣,有什么事吗?”
“魏老师,打扰了,”顾语嫣低眉走进办公室,递给魏泽一张表格,“这是学生会发起的调查,目前正统计老师你们的看法。”
接过表格,魏泽边浏览边讪笑地摇头:“这几天学生们都为这件事闹得人仰马翻的,实在太过夸张。”
索性将表格放在桌面上,魏泽望向顾语嫣,笑道:“作为准副会长的你的看法呢?”
“是因为我初来乍到,所以老师想考考我的口语表达?”顾语嫣倒也不推辞,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站定,轻咳两声做了开场白。
“学生会会长作为学生代表,顾名思义,它的目的有着重要的榜样性,具备‘德智体美’和领导统筹等能力。
坦白而言,在这次竞选中,仇辰君获选的可能性最大。
在大部分老师和一部分学生眼里,学习这一项的比重占据极大的位置,相比仇辰君,葛烈曼在学习上处于劣势,会引起一部分不满吧。
其次,虽说两人有各自的领导风格,但对于学生会会长这一职位来说,需要更多的是管理,让学生各尽其用。
······”
魏泽聆听着顾语嫣近乎演讲的解说,途中没有露出丁点儿的不耐烦,时不时赞许地点头,示意她继续下去,眼角泛起笑意。
别的不说,魏泽还是很欣赏顾语嫣的性格的,无论是上课回答问题的从容泰然,对同学们的有礼有节,还是作文中流露出的有些超龄的想法,都在昭显她的涵养,更值得夸赞的,是她的“适度”。
——不卑不亢,很懂得收敛和展示。
在调查表上画下一个勾,魏泽将表格归还给顾语嫣:“演讲不错。”
“谢谢。”顾语嫣点点头,没有一丝傲气,双手接过表格,走向门口。
脚步一顿,她停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又回过头:“······老师,如果头痛的话,可以买些花草茶,有改善昏睡和焦虑现象的功效。”
魏泽一愣,随即点头微笑:“好,我会试试。”
“嗯。”顾语嫣轻声答道,走出办公室。
“呼——”
关上办公室的门,顾语嫣张开早被汗水浸湿的五指,稍稍闭了一会儿眼,将嘴角一抹浅淡的笑,悄无声息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