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相思悲伤(1 / 1)
短刀门传到女侠龙掌门这一代,已近千年,是当今武林传承最悠久的门派。可是一般提及短刀门,江湖上却鲜有知著,更多的也是鄙视与不屑。
这个门派幽居寡出,亦正亦邪,阴邪古怪,以传宗接代最为显著。
一般来说,短刀门会同时拥有两位掌门,一男一女,结发夫妻,共同打理门中事情。
当这对夫妻掌门生儿育女后,不管男女,一旦产下孩子,相对的才招进一名弟子。且一代掌门只能生育一个子女。
比如生了女儿,便招一名三四岁大的男弟子。生了儿子,等他长大三四岁后,再招进一个女婴。让他俩从小一块学习成长,青梅竹马,结婚生子,然后再依着上面的规矩,一直这么循环反复下去。保证其中一人纯正的短刀血统。
如果夫妻掌门的子女在成长中不幸夭折,他们会直接冷血地杀掉原先的弟子,重新再生一个孩子。
保证这个孩子健康成长,结婚生育,然后爷辈把掌门传给子辈,带着年幼的孙辈一起归隐后山。一直到孙辈安全长到十岁,才重新交到父母手中。
如果孙辈长大未及产子却死去,父辈是女的,年近半百,不能生育,那又怎么办?
这种事只在短刀门初创的前一百年发生过一次。幸亏那次爷辈男子是个纯正的短刀血统,年逾七十,为了传宗接代,被迫重出江湖。并从中吸取教训,规定此后掌门夫妻再生子女,切不可连着两代为女。女子只能隔代相传。
身为第五十七代的龙掌门,她是纯正的短刀血统,师兄丈夫死得早,还没生下女儿就得异病去世了。
在短刀门残忍的血统里,龙掌门已经是个女的,她所生的孩子就必须为男,切不可两代为女。要么一胎必中,要么淹死女婴,重新再生。
龙掌门的情况比较特殊,也比较幸运。师兄丈夫死了,父亲也死了,而爷辈也是个女的,早不能生育。也就是说,短刀门传宗接代的事全落到了她一人身上,也只有她一人说了才算。
她不愿另找男子,更不愿亲手淹死自己跟师兄的女儿,背着祖训硬是把龙儿留在了身边,亲自哺育长大。
母亲及爷辈拿她没办法,短刀门今后是否得以延续的重任,全系在了她们母女身上。一旦她们母女出了意外,短刀门便有灭绝的危险。
按着正常人的想法,他们这又是何必呢,多生几个,岂不有备无患多几个保险?
可是多生也就意味着多纷争,煮豆燃萁,骨肉相残。另一个是关于血统的单一纯正,一脉相传,江湖上只能也只有一个短刀门,短刀术密不可外传。
千百年来历代掌门严禁恪守,少有违背,多数按部从之。不然短刀门也不可能传承千年之久。
龙掌门跟龙儿促膝说完这些的时候,龙儿可能还没办法理解龙掌门为了她身上所背负的压力与责任,更没法原谅她亲手杀死韩浪漫的事实。
不是龙掌门的心真的有多狠,多冷血,她也没办法,她身上的重担实在太大了。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家族门派,到了她这一代,只因为她当初违背祖训硬把女儿龙儿留下不找其他男子生育,而有可能断子绝孙,从此隐没江湖。
在这种压力之下,她所作出的事,已经不关乎理智了,理智也根本管不了她。她也没有错,如果真的有错的话,那就是当初不该遇见卢倏,并爱上他,不然也不会有这后面的事。
不会把韩浪漫收进来,龙儿也不可能喜欢上他,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围捕卢倏,更不会最后迫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劈他们下崖。
但是话又说回来,不残忍不变态就没有千年的短刀门,不残忍不变态也就没有现在的龙儿。是非恩怨曲直,源于短刀门的祖训:家族必须直系单代相传。为了这个祖训,一千年来,他们短刀人全是这么过来的。不管世俗如何看待他们,他们只做自己,只做短刀人。
这也是世人觉得他们阴邪古怪的地方。
龙掌门不管龙儿理解不理解,能不能接受,这是她身为短刀人的使命,从出生开始便牢牢上枷的使命,到死才能解脱。
当然龙掌门不可能让她死,也尽量不让自己出事,她恨自己这个“女侠”的名声,恨采花贼何娑。
当年若不是何娑企图对她不轨,她也不会遇见卢倏,也不会一刀杀了这个武林公害而名扬江湖。
她不想成名,只想安静地抚养龙儿长大,顺利结婚生子,平安传宗接代,完成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使命。
命运捉弄人,何娑偏偏不知死活地找上了她,她又偏偏遇见了奇怪的卢倏。想把杀死何娑的美名给他,他却非不要,不仅不要还大肆宣传是自己杀了何娑,为武林除害。从此一个“女侠”,短刀门再次进入江湖视野,而卢倏则进了她的视线。
再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山岚山,悲伤雪,一刀地狱崖,斩尽相思血。
相思血,悲伤剑,一念执千年,化作山岚雪。
韩浪漫慢慢睁开眼,试了好几次也没打开,不时有冰凉往他眼里掉,他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哪。死了还是活着?只觉得好冷。
一番努力后,他终于克服了不时往眼里掉落的冰凉,原来是雪,白里透光的雪。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埋在了积雪下,想坐起来,刚准备用力,胸腹一片剧痛,仿佛里面的胸骨肋骨全断了,动弹不得。
他想起卢大哥最后跟自己说的一句话“好好活着”,随后胸腹间便严严实实地挨了卢大哥两掌,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掉下山崖的最后关头,卢大哥为什么要用尽他最后的力量推自己两掌?为什么?他当时还来不及想就晕死过去了,现在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韩浪漫知道卢大哥的苦心了。
当时自己在上面,卢大哥在下面,他奋力对着自己胸腹往上一推,阻缓了自己下坠的速度。本来掉入地狱九层,现在却只是从第八层开始掉,必死成了重伤,逃过一劫。
但这一劫对韩浪漫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先不说他对卢大哥的感情,卢大哥最后竭尽全力的两掌,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同时也重伤了他。
韩浪漫明显感受到自己不仅胸腹间的骨头断了,最为要命的是连五脏六腑的经络也断了,就算脑袋四肢完好,也是废人一个,活不了了。
他想忍着五脏六腑以及各间骨头撕裂的痛,拿手拨开脸上的积雪,发现根本不可能,一动就痛,一痛人就仿佛晕死过去。只好试着扭动脸慢慢蹭,胸腹也很痛,但比动手好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双眼终于脱离了积雪,看见了漫天的鹅毛大雪。天好白啊,雪也好白啊,全是白。想侧头看看卢大哥在哪,明知他不可能还活着,但就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可他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堆在他两侧的积雪至少厚有两尺,除了头顶一片白天,他哪也看不出去。
他没有激动没有难过,反而变得异常地冷静清醒。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件事,要么生要么死。死很容易,生却很难。想起龙师傅最后的那个嘴唇,坚冷冰笑,想起卢大哥最后对自己的嘱咐,让自己好好活着。他用他的生命换了自己的生命,又一次救了自己。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末那年被谢诺千驱逐出门,心灰如死,跳崖轻身。正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的时候,只见崖底下突然飘起一个人,用他平生所学抱住了自己,而那人就是剑客卢倏卢大哥。
他又想起卢大哥最后跟他讲述的他一生的遭遇,受尽折磨,疯从惊来,杀师杀人最后被人杀。他叫自己不要怨恨不要记仇,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回过头再想起龙师傅的那个冷笑,再是廖东墙金老大卫阳谢诺千他们逐一的脸孔,韩浪漫说不出自己的感受。恨还是不恨?怨还是不怨?他说不清楚,首先当年他们驱逐自己的时候就对他们没有一丝怨恨。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
师娘师姐师妹她们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师傅师兄他们又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他只是想有一个家,一个固定可以安身的地方。
说到这个家,卢大哥比自己还悲苦,因为他曾有家,知道家的味道,五岁被狮魔劫走后,从此才没了家。换尽一生,最终也找不回了儿时的那个家。
自己从记事起就没有真正的家,从没得到过,失落痛苦似乎也就没那么强烈。虽然一直很渴望,虽然一直很在乎。可是这个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他却始终不知道。
他曾以为雨生门是他的家,但轻易说没就没了。卢大哥儿时那个有父母相伴真正的家,来了狮魔后,也说没就没了。
这么看来,家其实就是个脆弱随时都可能消失灭亡的东西。是吗?
韩浪漫也不知道,他无从回答。想起小师妹龙儿在耳畔许诺给他的那个家,它还有效吗,还要得回来吗?
漫天的雪花漫天的白,冻得他睁不开眼,心也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感觉。只有五脏六腑震碎撕裂的痛异常激烈。
以为死了,却又痛苦地提醒着他还活着。
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