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章六十二(1 / 1)
章六十二
又是一年秋收时节,当麦田里第一缕麦穗被霜露打成灿灿的金色,当丹枫谷的半山枫叶尽数熄灭染红时。
帝王家总是会在这时开坛祭天,而后设宴款待群臣,以表自己对民情的殷殷关切。
只是今年边关战事吃紧,朝廷又准备同西夏议和,传闻要抬高税银却叫不少百姓空留太多叹息。
仁宗身为一国之君,能做的只是在御花园内耕种自食其力,缩减宫廷开支以支援边关。
今年的宫宴便也就改在御花园设宴。臣子们其乐融融的围坐在一起,切实是一段明君忠臣的佳话。
但终究有些暗地里不合的官员,趁这机会不得消停。比如坐在开封府尹包拯对面席位上的庞太师同大丞相丁谓。
庞太师眼睛先是往包拯周遭私下里望了望,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同身旁的右相丁谓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跪倒在仁宗御驾前。
"陛下,臣有事奏请。"
仁宗浅浅的尝了一口案前的果酒,皱着眉头看了看石阶前的老太师"哦?太师快快请起,何事?"
"多谢陛下。"
庞太师扭了扭身子坐定后,不怀好意的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包拯,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也没什么事,老臣今日已有些许时辰未见展护卫同白护卫,是想今日这般重要的宫宴圣上身边怎么可缺了二位武艺高强的侍卫呢?”
这话说的是字字句句都为仁宗着想,但这话里担忧又能有几分真,欲拿展昭同白玉堂说事却是真真的事实。
听到庞太师这么说,包拯也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御花园的拱门,可惜并没有如愿的看到那两人。
仁宗却没有如众人想的那般发难,不经意地看了看一脸奸相的庞太师和丁谓,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两位四品侍卫大人终于一前一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二人还算识相,一看周围气氛不对,立马撩起衣摆,向圣上请罪。
“微臣,展昭/白玉堂。参见陛下……”
二人例行的托词还没讲完,庞大师身旁的右相丁谓却是冷笑一声,抚了抚下巴上半长的胡须,明明已是年过半百之人,说出来的话却和他身上华丽的官服一般尖锐得字字灼人。
“两位侍卫大人架子好生大啊,这般的宫宴也要几请才到么?今日只是宫宴,那么下次二位……”
“依丁相所言,今日展护卫同白护卫不稍微长点记性,怕是无法令众臣信服呢。”
特意拉长的语调,却是让在场的满朝官员都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丁谓庞籍这二人今日若是同气连枝,展昭白玉堂,怕是连包拯都少不了责难。
“陛下,展护卫同白护卫此次失职,是有原因的。”包拯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的为难的神色,急忙离席走到半跪于地的展昭白玉堂跟前,撩起衣摆同二人一起跪了下去。
仁宗皱起了眉头,这二人这也不是第一次为难开封府了。包拯此时这样正义凛然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却是真让人为难。
“大人!不可……”
“陛下,此时同包大人无关。是微臣害展昭来迟。若要惩罚,请惩罚白玉堂一人便好。”
年轻的皇帝,揉了揉眉心,这忠臣……是不是都是死脑筋?自己这个皇帝还没说什么呢,为何下面那三个人看起来却是一副积郁赴死的模样呢?
偏偏这个时候,一旁的丁谓和庞籍还在不停的添油加醋,这皇帝还真是不好当,年纪轻轻便要被逼得害了头风,啊……头疼。
“不过就是迟到一会……哪里来那么多罪责啊,”
却在这时一个清脆却仍带着些许稚气的女声打断了这阶下三人的推推搡搡,以及一旁煽风点火的庞籍丁谓二人,周遭一时间却寂静下来。
那个少女却似是枉然未顾一般,继续用着自己恍似目空一切的语调辩白“陛下,商有比干剖心以示忠心,今日陛下也想要包大人剖心以表忠诚么?若是这般,这叫边关为陛下卖命的千万儿郎,如何是好?”
这句话的暗示,简直比方才庞籍和丁谓说的那番话还要令人胆寒,百官中不乏传出了阵阵抽气声,这是谁家的小姐,居然敢在圣上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仁宗敛去唇畔的浅笑板起脸,原本游离的目光蓦地盯着一个角落,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上前来回话。”
白玉堂垂了垂眉眼,心里却是一惊,听方才的声音这个女子怕是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竟敢在天子面前如此不羁,佩服归佩服担心却还是有的。
任他们再无知,方才也看的出仁宗并没有为难包拯等人的打算,兴许跪一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形式上的托词还是要的,所以也就有了方才那一出。只是二人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出头。
裙角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绛紫色的裙摆落在展昭膝旁,少女未着隆重的宫装,只披了一件绛紫色的家常外衫,整个人清丽脱俗同周遭浓妆艳抹的朝臣家眷们格格不入。
她微微欠了欠身,腰间刻有"杨"字的玉佩同秀玉玢带叮零相击,带来阵阵清爽的气息,那个清脆的女声再度响起"臣女天波府杨楚玉,参见圣上。"
杨楚玉的话音刚落,丁谓的冷笑声就刺入众人耳中"小小天波府之女,竟也敢武逆圣意?暗讽圣上,杨将军过世后,天波府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天波府一门忠烈,竟还要受此折辱。
白玉堂眸色闪了闪,近乎想要跳起来提这位天波府的小姐教训这奸险的宰相,却被身旁的包拯摇着头拉住的袍角。
杨楚玉却是目光一凛,清脆的话语里却是带上了厚重的寒意"天波府纵然有天波府的不是,然自有陛下定夺,也不劳丞相大人费心。"
那股寒意直将丁谓刚准备说出口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
展昭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半跪于他身旁的杨楚玉,明明是一个小家碧玉的漂亮小姑娘,身上带着的气息却是独属于天波府的那股冷冽,处变不惊。
"杨家的女儿,果真有当年佘太君的风范。杨楚玉,你方才说那些话,却又提及边关战事是何意?"
未曾想仁宗却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反倒是颇有欣赏。
杨楚玉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没几人可以看清,但白玉堂绝对看到了她淡色的唇畔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楚玉并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她缓缓抬起头,黑亮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彩。
"陛下可曾听过,大周天后武曌,刚入宫时言谈驯服太宗烈马一事?然此事同日前陛下愿同西夏蛮夷议和一事道理是一样的。"
"说下去……"仁宗看杨楚玉的神情越发深沉,似是在心里掂量着这小小的将门之女有多少能耐一般。
"铁鞭,铁髽,匕首三物。用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烈马臣服,若是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无法驯服,那么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让它再也不能使坏,断断没有给一头畜牲做出让步的道理!"
杨楚玉的声音宛若泠泠珠玉,话语里带着的深意却着实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识。
仁宗先是不多言语,喝了一口案前酒盅中的甘甜的果酒这才放声大笑几声。
"好,好一个不给畜牲做出让步!穆将军,你教出来的孙儿果真厉害!"
最边上的席位前,站出来一位身着皂色戎装,年过半百的妇人,一头青丝皆已白,却依旧不减当年英姿,正是天波府如今的当家两朝元老,穆桂英。
"哪里哪里,是老身家教不严,叫玉儿这小丫头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责罚。"
仁宗对杨楚玉的欣赏之色却是形与其表,笑道"这丫头说的话,朕到是在意的很。"
穆桂英说到这句时,原本跪伏在御驾前的包拯等人也是直起身子,朗声道:"臣恳请陛下,收回同西夏议和的旨意。"
"陛下不可!这再同西夏那帮南蛮继续纠缠下去,唯恐吃了败仗介时民不聊生,这罪责……"
丁谓抖了抖嘴角的花白胡子,却是镇重其是将拒绝议和的利害说的头头是道,一会功夫便有几个主和的官员站了出来。
穆桂英将手中的龙头杖猛地击向地面,指着主和的几个官员,厉声道:"你们这帮吃软饭的文臣哪里懂的边关情况?我的孙儿怀玉,在边关拼杀时,你们又在哪里,现在打了胜仗正是趁胜追击的好时机,你们却要低头去把老百姓的钱送给那帮南蛮子!"
虽然上了年纪,穆桂英却依旧保留着当年的火爆脾气和果决的处事风格。
众臣一时间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展昭低笑一声,双手作拱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陛下,方才杨姑娘说的着实很有道理。陛下可以体谅微臣同开封府不责罚微臣失职之罪,为何不可体谅边关军民呢?"
仁宗皱着眉头,看着他面前跪倒的一群人,宫宴开始不过几株香的功夫,为何会发生这么多事?
白玉堂趁热打铁,一把撩起宽大的袍袖,学展昭做了一拱,道"陛下!边关有杨大将军同杨少将军镇守,定然会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请陛下相信臣女的爷爷同兄长!"
仁宗苦笑一声,凝视着跪在案前的杨楚玉,那双眼睛里真满是让人钦佩的不惧。
像极了当初战死金沙滩的那些儿郎们。
"呵,包卿,展昭,白玉堂。你们三个真是做了一个好圈套让朕跳。罢了罢了,你们起来吧。"
展昭同白玉堂对视一眼,在庞藉和丁谓愤恨的目光下,只将包拯扶回席位,自己却又退回杨楚玉身旁,撩起衣摆复又跪了下去。
"陛下若是不收回旨意,展昭同白玉堂愿陪杨姑娘就这样跪下去!"
白玉堂看了眼跪在地上腰杆挺的笔直的杨楚玉,越过她便能看到驻着龙头杖站的笔挺的穆桂英。
最后视线却又回到了展昭身上,展昭也在此事回头看向他,两人之间似有默契一般。
他忍着冰冷的青石地透进身体里的凉意,回给展昭一个熟悉的微笑。
"陛下,您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又何必如此犹豫?我和展昭这小小侍卫性命是小,边关千万的军民才是大啊!"
他还是放不下家国,放不下百姓,放不下包大人,只要一句话,他依旧会义不容辞的施以援手。那么他白玉堂也没有资格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只有展昭的地方,才会有他白玉堂。
只要他展昭愿意做的事,他白玉堂亦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