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君不见40(1 / 1)
淞沪会战,荣敬城算是落下了病根,倾如本想带着铮儿就这么离开,可他胸口疼的毛病隔三差五的就犯,他又死要面子,除了她和杨哲生外,没有人知道他胸膛里残留弹片的事,倾如怕没人知道怎么照顾他,所以才没狠下心离开,这天倾如陪同荣敬城来到重庆中央医院复检身体,走廊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荣敬城皱着眉头,不情愿的等在诊室的门外,从裤兜里掏出香烟来,叼在嘴边,四处摸索也没找到洋火,就伸手管杨哲生要,杨哲生一脸难为情的道:“司令,你这伤还没好,还是别抽了”
殊不知荣敬城这几天颇为忧郁,短短数日,日军率师一路长驱直下,先是武汉失守,接着长沙也通电告急,三十军已经率部火速赶往长沙增援,郑华昌命西北军原地待命,十几万人的部队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耗在后方,无仗可打的日子着实令他心烦意乱
荣敬城道:“别废话,拿来”
“哦”杨哲生拗不过长官,只好顺从的递过去。
倾如拿着检查报告走出来,就见他倚着墙埋头点烟,立刻快走几步上前,摘掉他挂在唇边的烟支,板着脸斥道:“荣司令,这可是医院,你就那么按耐不住?”
荣敬城半张着嘴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问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见是她,欲要发作的脸立刻缓和过来。
杨哲生在一旁偷笑着,“倾如小姐,也就是您能让司令吃瘪了。”
荣敬城斜瞪他一眼,“杨哲生,以后不要叫小姐了,要叫夫人。”
“是是是,是卑职的错”杨哲生身体立刻绷直,连忙改口道:“司令夫人好”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倾如笑着,温润的笑靥像是阳春三月的日头,仿佛能给寒冬带来无比暖意,“司令夫人这头衔我可当不起!”
荣敬城眸子中含着温怒看着她,“我不是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了吗?”
自从那日长谈后,荣敬城便意识到了留住她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光明正大的成为他荣敬城的妻子,所以他给远在香港的霍懿曼拍了电报,电报上几句寒暄后,便直切主题谈到了离婚的事项,寥寥几句话就断了与霍懿曼几年夫妻间有名无实的情分,倾如微笑,“光你签没用,等你的原配夫人签了字再说吧!”
刚出了医院的大门,车子走到横水路的时候,便被前方路口一帮穿着制服,手举旗帜的学生挡住。
荣敬城端坐在后座问着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往外探了一眼,“好像是学生□□”
一名身穿黑制服的领头学生看见荣敬城的专车,领着一大群学生呼啦一下子的围过来,慷慨激昂的喊道:“打倒汉奸陈兆充,打倒汉奸走狗!”
那名带着帽子的学生愤怒的拍打着车窗,一大群人把车子围的水泄不通,司机老王跨出车门,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你们知道拦的是谁的车吗?”
那名学生走到车头前,仔细打量了车牌后道:“西北军总司令兼西北行政公署主任,党国二级上将荣敬城。”
老王瞪大了眼睛,“知道你还敢乱来?”
“我们拦得就是他荣敬城的车!”
老王无奈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名学生丝毫不畏惧的又说:“我和你没话说,叫你们司令出来和我谈!”后面的学生立马帮腔起哄,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对,叫荣敬城出来!”
荣敬城听到外面学生的言语,作势就要下车,手心刚刚搭上车门把手,就被倾如忧心忡忡的拉住,“现在外面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你别冒然出去”
“我去看看就回来”荣敬城安抚的拍拍她的脸颊,“眼下亡国亡民,这帮学生心中自是忿忿不平,量他们闹翻了天,也惹不出大的乱子,倒是你,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要出来,听到了吗?”
荣敬城伟岸的身子轻巧的钻出车门,刚一落定,军人身上特立独行的威武煞气尽显,令一众乳臭未干的学生们顿时没了声音,他冷冷的看着面前领头的男孩,“阁下有事找我?”
那名学生没想到荣敬城比报纸上的人更英俊,更加气势逼人,于是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就是荣敬城?”
荣敬城手臂上搭着军装外套,虽然只穿着简单的白色军衬衫,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硬挺的形象,“正是在下”
“德定会战西北军守的最漂亮,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淞沪会战荣司令又是身先士卒,是为当代军人之楷模,我等青年皆为钦佩” 男学生冷哼一声,“可是没想到您竟然和卖国求荣的狗汉奸混到了一起!”
荣敬城眯起眸子,“敬城并不是很明白阁下意为何事,不妨请您直接点明。”
“不明白?”他把一张揉的快要碎掉的报纸扔在荣敬城面前,“荣司令自己好好看看吧!”
杨哲生愤怒了,拿着马鞭就要上去教训那放肆的小子,荣敬城抬手拦下他,用着怀疑的目打量了那名男学生才低下头阅读手中的报纸,不看还好,一看却读出了惊天的新闻——
‘国民副主席陈兆充于二月三日潜逃至河内,通电全国,成立陈伪政府,公开投降日本’
荣敬城脑子翁的一声,陈兆充对日本的献媚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没想到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投靠日本政府,荣敬城继续往下看,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上海名媛玫瑰小姐实为陈兆充养女,军统情报局主任陈君临之妹’
‘玫瑰小姐长袖善舞,游走于各军政高官床第之间’
‘江浙督军长子张志初寻戏玫瑰小姐不成,惨遭杀害!’
‘民国十一年,稽军大举入关之际,守军皖军主帅五少竟弥留在上海与玫瑰小姐一夜缠绵?’
……
荣敬城身子僵硬,满是顾虑的回头瞧了一眼车窗内的倾如,还好车窗上挂着帘子,那帮义愤填膺的学生看不见她。
“荣司令,看清楚了吧?您枕旁的红颜佳人可是举国讨伐的大汉奸陈兆充的养女,在上海那种风月场的地方,玫瑰小姐本就不清不白,荣世城督军一事,陈家和您又是不共戴天之仇,您不会都忘了吧?”男学生扶正帽子,有道:“我只是想奉劝您,不要和那种人纠缠在一起,毁了您的名声不要紧,可别连累了西北军上下十几万将士的一世清白!”
“果然是书生最是长舌!西北军的荣辱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杨哲生上前几步,揪住那名男学生,一把反剪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在车身上,这一举动立即惹恼了身后的一群学生,“你们这些祸乱党国的粗人,没理便要动手,你们手中若是没了枪,看你们还能像现在一样猖狂吗?”口中嚷嚷着便动手推搡了起来,先不论他有伤在身,就算是此时四肢健全,也不可能公然在马路上和学生动粗,无论谁先动的手,传出去舆论上只能认定是他的错。
“我们手中没了枪,拿什么去和日本人拼?正因为前线的将士流血卖命,才换回来重庆此时的一片艳阳天,否则你们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讲话?”
荣敬城的一番话令学生们渐渐冷静下来,却没成想,人群中突然又起了一阵骚动,“我们不管那些,只知道你荣敬城和陈兆充那样的狗汉奸扯到了一起!”
“打倒汉奸!打倒帝国主义!”举着宽大条幅的学生们抗议着,眼见着局势越来越不好收拾,一名学生推拥着,恰好碰撞到他的胸口处,咚的一下心脏疼得好像慢了半拍,这时,冷不防的传来一记响彻云霄的枪响声,响亮的声音立刻在嘈杂的人群中传开,学生们听见枪声,像是一盘散沙,尖叫着四处逃窜开来。
荣敬城掌心抵着胸口,斜靠在车身上,大口喘着粗气,他顺着枪声望过去,只见倾如举着一把小巧的女式枪,被摄了魂一样僵在原地,荣敬城清醒了脑子,亦步亦趋的走到身边。
倾如好像真被吓坏了一样,手指紧紧扣着枪栓,始终不肯放手,荣敬城怕走火,握住她的手,劝道:“倾如,来……把枪给我”
他的话传到她耳中,才令她回过神,好像手中紧握着的枪长了毒刺,他如临大敌般的松开手,将枪支扔出去好远。
荣敬城将地上的□□捡起,拿在手中上下掂量了一番,倾如愣愣的盯着中央日报,两道清泪挂在腮边,颤抖的身子仿佛都经不起一阵寒风吹打。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别看了”荣敬城将她手中的报纸夺下,见她的魂不守舍的样子,却只好沉默的将瑟瑟发抖的她护在臂弯里安抚着。
“无关紧要?”文上提到的东西是她记忆深处最不愿掀开的伤疤,如今却像是展览品一样暴露在众人面前,让旁人肆意嘲讽,“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我的过去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悲?你为什么不问?”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宁愿用一副张牙舞爪的外壳外保护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内心最柔软的深处,荣敬城垂着眼道:“你若愿意自会坦诚相告,不愿的话,我又何苦多问?”
倾如眸子中闪过一丝黯淡的神色,“我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又在说傻话”荣敬城搂住她,“倾如,你听着,我们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无论将来遇到了什么,我发了誓,也不会轻易的叫你离开我”
倾如淡淡的摇摇头,下颌抵着他的肩膀,“有太多的因素可以轻而易举的分开你我。”
“战争,死亡,国仇,家恨……的确是有太多的变数,唯有彼此信任才是唯一解决办法,而你说过,会永远的无条件相信我”
过了好久,倾如才慢慢的开口,“那支枪是我上学时候,陈君临给我的”
荣敬城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她又道:“我只用它开过两发子弹,一次是打中了皖军五少的副官,另一次就是今天。”
荣敬城并不言语,喉咙间却溢出低沉的笑声。
倾如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是说皖军杜五少?”
“是他,稽军入关那晚,他根本没在上海,在上海的是他的副官,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中原大战打到最后的时候,皖军只剩下一个营,杜五少带着随从被聂森的一个整团给围困在双官庄……总之是死的挺惨的。”
倾如佯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寒风凛冽之中,宽阔的马路上空无一人,连往日聒噪的汽车鸣笛声亦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投下了斑驳的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