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君不见39(1 / 1)
山雨欲来风满楼,淞沪会战失利,上海被日军占领后,又趁机大举进犯南京,由于政府方面下达撤退命令过仓促,导致十几万的国军部队在撤退途中丢盔弃甲,毫无规章可言,使得不足五万余人的日军攻进南京城,展开了长达六个星期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而此时,荣敬城奉命率部从潮州向重庆前进,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就被安排到飞往重庆的专机上。
秋风扫落叶,远眺而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起伏的地势和依山而上的一栋栋楼房,车子爬了好几个大幅度的山坡后,慢慢的停滑在荣家刚刚搬的宅子门前,荣敬城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看了看,便一脚跨出车门,锃亮泛着光泽的黑色马靴落地,杨哲生过来要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了,荣敬城倚着车门好久,见车里的另一个人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才弯腰探头进去问:“不打算进去吗?”
想要迫切的见到从未谋面的亲生儿子,但一想到又要面对荣家人,心中顿时不是个滋味,“我突然不想进去了,你自己去吧。”说着,就要司机开车。
见倾如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他忍俊不禁,“来都来了,哪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的道理?”
倾如斜眼看他,“家人?我可不敢高攀,这次来只想见见我的儿子”
知她还对今阳的事情耿耿于怀,不与她争辩,好言道:“好好好,咱们只看峥儿。”
倾如沉着脸,还是不愿意下车,荣敬城慢悠悠的走到车子的另一侧,伸手拉开车门,将她拽了出来,高跟鞋的鞋跟哒的接触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倾如站在他面前,一肚子闷气正要发作,只听闻他俯身在她耳畔道:“一切有我呢,怕什么?”
宅子门前人来人往,有几个正往里搬行李的卫兵瞧见门口停着的豪华轿车,不自主的多瞅了几眼。
“一会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倾如怅然一笑,转身朝里面走去。
荣敬城朗笑着跟在她后面,乱子?看来她是打算大闹荣家一场了,也罢,她若是乐意,就随她去。
这个节骨眼上来重庆的人,都是为了避难,这是栋依山的老宅子,青灰色的砖瓦房围成一个圈,重庆常年雾气潮湿,又是一场细雨刚过,前厅院子里的地面上垢上一层青苔藓,房子的布局摆设也有些陈旧,对于常年生活在深府洋楼的林淑琴来说,确实有些难以适应。
荣敬城不在家,霍懿曼也走了,不知凌玉做了什么令人得意的事,竟令一向挑剔的大夫人也对她青睐有加,凌玉俨然一副荣二少奶奶的态势,穿戴打扮越来越不像个丫鬟的模样,连说话作风也与从前大相径庭,重庆的上空可算见了晴,凌玉站在院子前央,正指挥着下人们收拾客厅,回头的时候,却见荣敬城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脸喜滋滋的刚想通知大夫人,可下一秒脸上的笑靥就凝固在唇边,再也发不出一声来,凌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瞧了几眼,才不可置信的尖叫了一声,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溜烟跑进内厅。
倾如的死讯早已是确凿无疑的事,可此刻一个大活人却出现她面前,叫她毛骨悚然,大夫人正想问这个丫头怎么了,抬起头,见到倾如的时候,俱是一愣。
倾如今日一身月牙白的丝绒旗袍,肩上虽然披着荣敬城的呢绒大衣,却还是感觉冷意刺骨,而带给她这种感觉的不是天气,而是此时面前站着的人。
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心事,倾如定下心神,抬眸望定林淑琴,面上却是毫无温和的表情,不知道此时的她,心中是愧疚多,还是惊悚居多?
还是荣敬城率先开了口,“母亲,我带倾如回来了。”
事发突然,林淑琴失了神,“倾如?老天保佑,你还活着”
林淑琴当初并没有想要她的命,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种地步,见她平安,心中的罪孽也减少了几分,倾如没有理会这些,“怎么,大夫人没有想到我还活着?”
再次见面,就是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荣敬城也知道今阳的事,母亲的过失颇多,可那毕竟是长辈,是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荣敬城环着她腰的手一紧,“倾如,别这样”
倾如温笑着拨开他的手,上前几步,“大夫人,今天来我不是和你们叙旧的,我就开门见山聊吧,峥儿在哪?我要带他走”
林淑琴一头雾水,手中攥着的佛珠也浮上一层细汗,“倾如小姐,荣家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想带走峥儿,恕老身不能同意。”
倾如的语调明显高了起来,“这件事由不得大夫人同不同意”
也许是母子连心,峥儿似乎是能感受到母亲的到来,几许微弱的啼哭从房间角落里传开,倾如听到后,浑身打了个激灵,顺着哭声的方向,像是发了疯一般跑了过去。
荣铮已经一岁多了,粉粉嫩嫩的,是个精灵剔透的小人儿,本来在丫鬟手里还是哭闹不停,一交到倾如手里瞬间变得安静无比,铮儿不哭不闹,甚是还会傻笑几声,就那样恬静的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倾如抱着儿子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泪水一下子破眶而出,
赵婉钰感叹道:“你瞧峥儿跟了我们这么久,还从未赏过一个笑脸,这倾如刚来没多久,铮儿就冲她笑了,说到底还是娘亲啊!”
倾如红着眼睛起身,抱着铮儿就往外走,大夫人急了,连忙命人拦下她,倾如就站在原地,不慌也不乱,“荣敬城,我要带孩子走,你允还是不允?”
荣敬城立了半天,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多时,他什么都没有说,缄默的撑着桌子坐下,倾如眼尖,望定他这副强忍着模样,焦急的问道:“又犯疼了?”
荣敬城虽是平安醒来,但一枚5.56*45毫米的子弹却永远留在他的胸膛里,心口窝时常会不由自主的发痛,荣敬城摇摇头,掌心用力的压着心口处,试图缓解着疼痛感。
倾如把孩子交给一旁的丫鬟,精力全放在荣敬城的伤势上了,眼中全然没了他人,她连忙拿出止疼药来,让荣敬城服下,荣敬城静坐着,好几分钟过后,才渐渐缓和过来。
林淑琴也是忧心忡忡,“敬城,你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见你有心口疼的这个毛病啊!”
荣敬城自然不能和母亲透实,只好编了几句谎话糊弄过去,聊了半天,最后还是扯回孩子的问题上,林淑琴瞧着倾如,“无需多言,你就是说破了天,峥儿也是荣家的血脉,我是绝不会让她带峥儿走的!”
倾如的脾气也蹭的冲上来,就在此刻,一旁坐着的荣敬城站起来,几乎要将全身的重量依靠在倾如的肩上,他含情脉脉的朝倾如道:“扶我回房,好吗?”
荣敬城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倾如见着心里也不禁发慌,凌玉故意走过来,道:“二少爷,我来扶你吧。”
荣敬城却不着痕迹的避过她,搭着倾如的肩就往外面走。倾如艰难的撑着他,此时才嫌弃他怎么那么重,倾如脱下大衣后,“我去帮你倒杯水”
荣敬城却一把将她拉回来,一个踉跄,倾如扑在床上,正好与躺在床上的他大眼对小眼,“倒什么水?我又不渴。”
“你不是……”倾如定睛看他,见他脸色也恢复了,声音也不似从前那么有气无力,突然恍然大悟的道:“好啊,荣敬城,你竟敢骗我!”
适才他只不过想借着心口疼的理由,将她骗出来,好避过和林淑琴针锋相对的场景,荣敬城抓过她的柔荑,像是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样放在胸前,“看来儿子和我在你心中,还是我比较重要一些。”
“没有人的脸皮比你厚了!”倾如嗔他,趁他不注意,便起身离开,荣敬城伸手又将她捞回来。
倾如板起脸,“要不回峥儿,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甭想再用苦肉计唬我!”
荣敬城乐了,“我身上的伤可是货真价实,你也亲眼见到了,怎么能叫唬你?”
倾如撇过头,“不要脸”
“你要是能安安分分,像现在这样呆在我身边,那我情愿身上的枪伤一辈子不痊愈。”
“敬城……”
“嗯?”荣敬城笑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峥儿日后跟着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他……”
荣敬城不明白,“什么意思?”
“离开今阳的那一刻起,我就打算忘记你重新开始,可峥儿毕竟是我的亲骨肉,是我对过去生活最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倾如鼓起勇气,一层层的揭开心底的伤疤,“我已经见到了儿子,所以……我想带着他离开”
指针滴答转着,荣敬城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去,久后,扬起他平仄分明的声音,“真心这么讨厌我?”
倾如摇摇头,“不是”
荣敬城扭过头,伸出手臂将她再一次的拉拢至胸前,“跟着我每天要提心吊胆的,确实没有女人喜欢”
倾如躺在他健硕的胸膛前,“不是因为这个”
荣敬城反问:“那是因为什么?”
“我累了,有些乏了”倾如没有看他,却对着他的领章发呆,“而且我不想这样,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陪在你身旁。”
起初,他恼怒她杀害他的大哥,和霍懿曼成了亲,但就算没有那件事,他也必须要和霍懿曼成亲,而他注定是要辜负了她,荣敬城恍然,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名分的事,而在这方面,却是他负她之处良多,“是我对不住你。”
也不知是恼他还是怎样,倾如举重若轻的道:“假使有机会重新再来一次,我也拦不住陈兆充杀你大哥,你也没法子为了我不同霍懿曼成婚,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谁也谈不上对不起谁。”
又是一阵寂静的沉默,没有太大的动作,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没有激荡的情//欲,没有了激烈的争吵,只剩下灵魂深处的细腻情感交织在一起,温馨的画面像是久经风雨的老夫老妻,连由浅入深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安逸。
荣敬城叹气,“倾如,你若是想带着峥儿离开,我不拦你”
倾如惊愕他的反应,“我……”
“什么都不用说”额头上传来一记冰冷湿润的吻,“我说过,只要你开心,一切都随你”
“敬城,你爱我吗?”有那么一刻,女人的感情会变得无比敏感,比风雨中柔弱的花儿更不堪一击。
荣敬城深沉低醇的声音响起,“身心俱已付出,此生唯卿一人”
乱世之中,能得到他的一句应许,已然满足,倾如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颗偌大的珍珠倏的划落,她在他的耳畔悄悄说了句什么,荣敬城亦是欣然一笑,没再多言语,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加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