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君不见31(1 / 1)
好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中她的样子仿佛都串成了一幅支离破碎的剪影,梦到的都是她曾经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陈家祠堂里,二姨娘拿着细长的藤条抽在她身上,口中咒骂着‘小贱蹄子’时;十四岁在女校那年,一气之下把隔壁班女同学的鞭子剪了,被陈兆充当众给了一耳光时无助的样子……
净是一些惹人烦的琐事,这世间上一切悲哀的事情仿佛都是为了她所造的,恍惚之际,梦境突然又移到了另外一番景象,硝烟未尽的天幕下,一名身材高大,穿着挺拔军服的将军站在满是尸骨的战场上,胸前森然的血洞正不停的渗出骇人的鲜血,周遭的火光映红了他冷峻的脸庞,他挑着澄幽深长的眸子冲她笑着,随即举起拿着枪的右手,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适才安静的画面被击的粉碎,倾如猛地睁开眼睛,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没有轰隆隆的枪弹爆炸声伴随,率先映入眼帘却是一派祥和宁静:宽敞明亮的卧室、纯欧式的家具、乳白色镶着金边的落地幔帘、陈君临穿着深蓝衬衫的修长背影……一切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那些曾遭受过的苦难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她下意识抬起手向腹部摸去,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隆起。
“醒了?”陈君临几天几夜没睡,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前,见她总算死里逃生,心中抑不住的开心。
倾如想要坐起来,陈君临连忙拿过枕头垫在她腰下,她看了看四周,问:“我这是在哪?”
“陈公馆,你生活了那么些年的地方,都能忘记?”她目光呆滞,脸庞也愈见清瘦下去,陈君临忙着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倾如没说话,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她不说发生了什么,也不说关于孩子的去向,陈君临阴晦着脸亦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许久过后,才响起她淡然的声音:“君临,谢谢你。”
没有陈君临的话,她现在大概早就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下了。
“傻丫头”陈君临用着玩笑的口吻道,“你是应该好好谢谢我,我花重金从英国订购的宾利轿车因为去今阳城接你,才被日本人的子弹打的面目全非,我今早去车库一看,好家伙,整个纯手工烤漆的车皮都被打成了筛子!”陈君临已经记不清是怎样寻到她,他一路直奔今阳,到了才发现今阳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糟糕的多,好不容易找到荣家临走前遣散的下人,才打听到了倾如的消息,他又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赶到今阳医院,翻遍了整座楼才寻到她,当见着她命在旦夕无力的躺在担架床上,目光空洞的望向天花板的时候,顿时心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那晚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无数难民涌出城的场景犹在眼前……现在想起来,能活着出来还真是万幸
她一张毫无血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不哭不闹不问倒是令陈君临心里隐隐不安,“倾如,你有什么难受的事跟我说,别这个样子好吗?”
从荣家人把她丢下的那一刻起,她的魂魄早已经随着今阳城一起沦陷在了那日黑夜,哀大莫过于心死,正是她此时的心态。荣敬城的佩玉还被她紧紧的攥在手中,临别时的赠物,如今看来却是可笑无比
“我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她们会这样对我”倾如突然笑道。
“谁们?”陈君临眼中喷薄出一丝狠绝,“荣家人?”
“她们以为我死了,但绝对没有想到我又活了下来”
陈君临站起来,声声铿锵道:“你放心,荣家欠你的,我迟早叫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倾如澄清的眸子下没有一丝起伏,“这是我的事,你别替我操心了”
“你现在知道跟我客气了?”陈君临走到酒柜旁,顾自倒了一杯红酒,“我都替你操了那么多些年的心了,还会多在乎这一次吗?”
“自从遇到荣敬城后,你瞧瞧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就算你对陈家人恨之入骨,可陈家什么时候让你遭过这份罪?”陈君临恨恨押下一口酒,“你一味的妥协,换回来的是什么?”
言及荣敬城,倾如一愣,心底里的潮涌又止不住的翻腾起来,她本不该这样委曲求全的活着,可是骄傲如她,却为了荣敬城一忍再忍,忍他的误解,忍他的妻子,忍他苛刻的家人……到最后,她却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了她的亲生骨肉,她无奈的一笑:“是我太天真了”
陈君临垂着眼帘,忽然问道,“倾如,我一直没敢问你关于孩子的事……”
“荣家人抱走了”她的冷漠的口吻,仿佛在诉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挂在唇边的笑靥此时看来是那样的凄凉,“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医生抱了出去,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
其实怎么会记不清,她只是不愿意回想,思及深处痛楚就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到凌迟在她心上,无比沉重的倦意,让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恨、甚至去想,她伸出正打着点滴的左手,遮住从窗外投射进的阳光,那样暖的光线却再也无法温暖她的体温。
“君毅昨天下午刚从英国回来,一直嚷嚷着要见你,今个一早被父亲和二姨娘带出去见郑先生去了”陈君临轻轻摇晃着酒杯,“他也老大不小了,该干点正事了。”
一句话却引起了波澜,倾如轻声道:“君毅回来了?”
陈君毅是陈兆充的小儿子,从小就被送到去英国读书,君毅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会跟她身后,一口一个倾如姐的叫着,她问:“怎么挑在这个时候回来?”
“那个臭小子一心一意的要回国,说什么祖国危难,海内外赤子皆要为国效力,人家话都讲到这份上了,父亲和我还能拦着他不成?”
时针滴滴嗒嗒的在墙上转着,身后没了动静,陈君临侧过头,只见她闭着眼睛蜷缩在被子里,一副又要投入睡梦的样子,陈君临无奈的叹口气,轻手轻脚的抽走她手中一直攥着的物件儿,好叫她安心入睡,她却争执的不肯松手。
“打从今阳见到你,你就一直攥着这东西……”陈君临作罢,替她掖好被子,临走前又说:“父亲一直很关心你,有时间见见吧,他毕竟养了你那么些年,别再对他有成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