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君不见30(1 / 1)
南京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
嗞嗞的打字声从无线电台中传来,若干名机务员端坐在办公桌前,翻译着加密的电文,执勤人员携着文件,步履匆匆的穿梭在各个机务室办公室中,好一番忙碌之景。
自抗战爆发的几个月来,对日情报收集工作的大任就降到了陈君临的头上,身为情报科主任的他,又是陈兆充的儿子,自然是要全力以赴,有自己的一番作为,才能堵住旁人的闲言闲语。
窗外是一片乌云密布,沉闷的几乎令人透不过气,陈君临伏在桌案上小酣,想要借着这会清闲的功夫休息一下,却不想被一记咚咚的敲门声吵醒——
陈君临沉着脸,抬手揉了揉难受的脖颈,冲着门口的人道:“进来——”
来者正是陈君临平日里的英文女秘书黄敏,她一向仰慕陈君临这样的仪表堂堂,时不时逗弄下属开怀的领导,此时她脸上有些羞怯,手里拿着蓝皮电文夹,唯唯诺诺的走进去,“主任,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陈君临还是一脸愁眉不展,倒不是因被无端吵醒,实在是多日以来的繁重的公务和糟糕透顶的天气惹得他极为不爽,陈君临摇摇头,直切主题的问道:“找我什么事?”
黄敏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一脸甜笑的双手递上文件,“这是国防部传下来的命令,请
主任签字查收。”
陈君临默然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纯金钢笔,看都没看里面的内容,随手在她手指指着的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黄敏收回文件,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却被猛地叫住——
“你把那文件拿过来……”
黄敏乖巧的又递了过去,当余光瞥见那些用黑色笔迹重重标注的地方,陈君临的脑子突然像有一道电流击过,困意瞬间全无,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逐字逐句的读着电文上寥寥无几的几句话——
“豫军韩兴光弃城不顾,违抗军令向南撤退,日军井田联队意欲从川州袭击西北今阳、永华等地。”
“妈的”
陈君临突然低声咒骂了一句,自宛平被攻破以来,西北军像根刀子一样死死钉在德定,竟奇迹般的拖住了日军的行军速度,才使得后方得以一线喘息之机,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韩兴光竟不顾民族大义,临阵脱逃,对于郑华昌来说,这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韩兴光仓惶撤离支江,这无疑使得日军有机可乘,西面无军团阻击,日军便可迂回绕过德定,直逼今阳、永华等地,今阳城内尚无重兵,周围驻扎的部队都早就被国防部调到华北前线去了,如此一来,日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而易举的占领今阳。
可这一切对于陈君临并不是最重要的,他踌躇半天后,腾的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衣,就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马上发电报给西北军司令总部,把这里一切情况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
陈君临猛地停下,转过身子,黄敏跟在他身后,一没留神就撞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陈君临低头看着眼前揉着鼻子的黄敏,“我要你告诉荣敬城,立即率兵赶回今阳,倾如要是出了任何事,我一枪毙了他!”
黄敏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军用无线电台怎么可以发这种私人的话,更何况谁敢直呼西北军司令长官的大名?正想要问陈君临是否要按着原话发过去的时候,却被他狂怒的声音突然打断,“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那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慎人的寒意,令黄敏全身一凛,她结结巴巴的回答:“听,听到……了”
陈君临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阴沉,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堂而皇之的摔门而去,他不知道他这又是怎么了,只要事情一涉及到她,就无法压制自己的情绪,陈君临轻巧的钻进轿车里,待坐定后,双手不自主的学着她的样子,在胸前划着十字——
荣敬城,她若出了任何意外,我定饶不了你!
日军的动作显然是比想象中还要快些,今阳城不保的消息不出一日便传遍大街小巷,南京方面派人来接荣司令的家属撤到南京,荣家上下顿时像是煮熟的开水沸腾了一般,从早上起就开始忙乎,将能带走的东西全都装上车。
赵婉钰站在倾如的房门口,急的来回徘徊,许久才下了决定走进去。赵婉钰来到倾如的身边,欲言又止的吞吐道:“倾如……”
倾如一向敏感,尤其是这个关头看到赵婉钰此时的脸色,心里立即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连忙抓过赵婉钰的手臂,像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发生了什么?是关于敬城的消息吗?”
赵婉钰眼底忽然涌现一阵酸楚,“日本人打过来了…郑先生命我们今晚马上撤离今阳。”
“什么?”倾如有些惊讶,今阳城的前沿防线是德定,如果今阳城不保,就一定证明德定已被日军攻破,她着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德定……失守了?”
倾如死死的盯着赵婉钰,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否定的答案,赵婉钰含着泪水,对着她点点头。
“那敬城?”一切发生的都太过让人措手不及,倾如不敢相信的捂着嘴,豆粒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怎么会是这样……只是前些日子,他还告诉我一切安好,他说一定凯旋回来……他说……”
泪水潸然而下,倾如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赵婉钰忙着搂过她,“你怀着身子,千万别太激动”
倾如趴在她肩上,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腹下传来,痛的她不禁喊出了声。
赵婉钰忙不迭的掀开被子,看见血水顺着倾如的旗袍下摆,沾到被子上,赵婉钰是生产过的人,自然知道这见红是什么寓意,大惊失色的忙道:“我去叫人……倾如你可要挺住啊!”
倾如点点头,吃痛的咬住下唇。
当倾如到达今阳医院的时候,已经痛的昏迷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内是一片人潮涌动,每个人都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携着全部身家,仓惶逃出这座即将落入敌军魔爪之中的城市,与医院一墙之隔的外面早已经是人声鼎沸,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助,残酷的战争迫使他们离开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无情的战争让他们失去了挚爱的家人……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赵婉钰站在手术室外,焦急的来回徘徊,大夫人坐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惆怅道:“这都五六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
赵婉钰忧心忡忡的一直盯着紧闭大门,这时,里面的医生面色凝重的疾步走出来,言简意赅的问着:“产妇难产,大人和孩子怕只能保一个,夫人您看怎么办?”
大夫人和赵婉钰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惊骇的不知道说什么为好,赵婉钰暗自焦急,这种难题怎么偏偏就出现在这个时候?按照母亲的性格,一定会选择孩子,可要是倾如有个好歹,可怎么向敬城那边交代。
医生急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情况危急,再晚了母子二人都保不住了,请您快下个决定……”
赵婉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大夫人抖着声音道:“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等到家属的肯定,医生点点头又重新走回去,四周静的令人发慌,大夫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紧闭着眼睛,手指不停的转动手中的佛珠。
不知过了多久,一记响亮的婴儿哭啼声打破夜的寂静,大夫人倏然睁开眼睛,口中默默的呢喃道:“老天保佑……”
“是个男孩呢!”里面的小护士抱着孩子走出来,大夫人木讷的接过,因为早产,孩子瘦弱的像只小耗子,连哭声都是几不可闻,那眉眼的轮廓和敬城分明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这样动乱的情况下喜得一孙,大夫人看了好久,忽然哭出声来。
“孩子的母亲怎么样?”赵婉钰低声问着。
“分娩过程中大量失血,医院里没有太多的血袋可以提供……”小护士垂丧着脸,“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剩下的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这时,突如其来的炮火声从天而降,像是在耳边轰然炸响一般,震得整个医院大楼都微微发抖,懿曼裹着大衣,细高的高跟鞋发出清脆声,从走廊尽头忙不迭的跑过来。
“妈,大嫂,日本人攻城了,郑先生派的专机就在城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硝烟四起,外面人挤人挨,早已经是混乱不堪的场面,医院里乱作一团,所有人都一个劲的往外跑,端坐在长椅上的荣家人在这片骚乱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猝不及防的动乱惊扰了所有人的心思,赵婉钰急切的问着:“倾如还在里面……”
“大嫂,哪里还有功夫管这些?再不走的话,咱们就都要丧命在这里了!”懿曼见她们没有动身的意思,连忙吩咐身后的卫兵,“把两位夫人送上车”
懿曼一行人忙不迭的搭上了去城郊军用机场的路上,夜幕下,一辆车子开在大街上,向着人群相反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猝不及防的枪弹声轰然炸响,令大夫人怀中的孩子哭闹不停,也许是孩子感应到了生身母亲深处险情,任凭大夫人怎么哄,也无法使怀中的小婴儿安静下来。
她本是有机会将倾如带走,但懿曼毕竟是藏了私心,陈倾如今日早产,就是她的杰作,如果她不死,日后必然会将她命令凌玉给她下药的事情抖露出去,懿曼的眼角跌落一滴泪水——
陈倾如,你别怪我心狠,孩子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倾如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大敞四开的产房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倾如渐渐恢复了意识,无力的抬起手指,抚摸着脖子上悬挂的那块玉如意,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她拼死生下的孩子,还没来及将它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她冷冷的笑着,像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花,在昏暗的手术灯下凄惨无比。
灰尘频频从天花板上跌落,络绎不绝的弹炮声一声高过一声,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此时心中的绝望早已经远远超过了恐惧之情,又是一阵眩晕,脑中残留的意识却渐渐远去,化作一片若有若无的浑沌,弥留之际,脑海中浮现的竟还是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