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君不见29（1 / 1）
德定前线
宛若一座堤坝上的豁口，日军集结了一个师团顺势而入，两个昼夜刚过，就将千年古镇宛平撕的支离破碎。
昨夜日军对西北军两个集团军展开猛力攻击，左右两翼分别是日军的两个大队，试图在德定城两侧对西北军实行包围，西北军依靠牢固的防御工事勉强撑过了一夜，却依旧折兵无数。
天才刚露出鱼白色，一阵漫天的尘烟过后，阵地上残留着枪弹激战过后留下的战火，遍地都是西北军阵亡将士的遗体，早已凝结在地上的鲜血像是昨夜城内烧了一夜的烈火，灼的人眼生疼。
空气中飘荡着呛人的尘土和血腥味，一群身穿白大褂的担架员陆陆续续的向外抬送着伤员，有些士兵的遗体早已残缺不全，只好顺着炮弹留下的弹坑，就地掩埋。
昨夜拼的凶狠，到最后，贵为副总司令的聂森竟躲在战壕里，架着重机枪向阵地远处的日军疯狂射去。
聂森英俊的面庞上此时早已被一层厚重的灰尘覆盖着，他随手抓过一名在阵地上忙忙碌碌的军官询问伤员的情况，不料，那人却带着哭腔回复他：“聂长官，五军下面四个团的兄弟全都没了！漫山遍野的都是尸体……连个还喘气的都找不到了，还谈什么伤员啊！”说完，便转身离开，重新投入到忙碌的救援工作中。
聂森拽着他衣襟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声音中夹杂着遮掩不住的悲戚道：“第五军上至军官下至列兵，全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兵，一二五团长的媳妇前些几天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聂森徒然的闭上眼睛，“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这么没了……”
荣敬城亦是一脸霜重，犹如骨鲠在喉，几万人的西北士兵，年轻如他们，有些人甚至还没有取上妻子，便殒命沙场。半晌后他才平缓心情，悠长道：“是我带他们来的，就也一定带着他们一起回家。”
聂森背过身子，却不难看到他隐隐抽动的双肩。
“打起精神来，难捱的还在后面呢……”
荣敬城高高举起右手，向阵亡弟兄的尸体行了个庄重的军礼，聂森眨了眨眼睛，也随了他的动作，两个身形欣长挺拔的将军，久久站在寒风中，成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后院里种着一棵合欢树，随着乍寒降至，上面的叶子似是镀上了一层金黄，慢慢的随风凋零，倾如倚在窗边，读着他从前线寄来的信件，从信上来看，战事并不是那么乐观，日军又从华北调来几个师团，打算集中兵力一举击破德定，逐兵南下，借着地理优势，日军的炮火没办法在德定这块沟谷之间展开，西北军才得以一丝喘息之机……
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劣势，至少目前他还平安……想到这里，倾如将信笺贴在胸口处，早先心中的不安此时也慢慢缓和下来。
柔荑温柔的轻轻覆上隆起的小腹，她低头自语道：“宝宝，我们一起保佑爸爸平安回家，好吗？”
小精灵像是有灵性一般，心有灵犀的隔着肚皮在里面胡乱蹬了下，倾如感受到他的力量，恬静的笑着。
凌玉端着一个盛满棕色浓稠药汁的碗，向她走了过来，“倾如姐，该喝药了。”
倾如一向体虚，故此只得靠一些中药来调理养胎。倾如闻声，连忙将信收好，伸手接过。
凌玉的脸上藏着一丝隐晦，见她问也不问的就要喝下，不由自主的出声道：“倾如姐……”
倾如轻蹙眉头，察觉出她的反常，问着：“怎么了？”
凌玉摇摇头，目光却始终不敢看向她。和她在一起几个月，日子久了也就越来越了解一个人，
以往，无论什么事凌玉都是喜怒形色，而不是像现在，吞吞吐吐，踌躇不决。
倾如在心底里也不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下一刻注意力便转移到手中的汤药，自小长在陈家，也是打小就见惯了姨娘间那些争风吃醋的把戏，陈兆充的三姨太太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被二姨太太在常喝的汤水里下了打胎药，以至于滑了胎，流下了一个没成型的男孩。
想到这些，倾如疑惑的端起汤药，凌玉眼珠子一转，终究是觉得良心不安，急急的喊了出来：“倾如姐，那药对孩子不好……”
果然如此，倾如愣在原地，半晌缓过神来后，便一股脑的将碗连着汤药扔出窗外，只听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过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是谁叫你这么干的？”倾如不急不慢的问着。
凌玉眼中噙着泪水，一副有着难言之隐的表情。
“凌玉，咱们俩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直对你以姐妹相称”倾如寻着窗户旁的椅子坐下，“我对你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何必这样对我？”
凌玉并不回答，嘤嘤的抽噎着，“我知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对不住你……”
“罢了，毕竟要不是你出言相止，这时候我早就喝下了那碗……”适才受了些惊吓，倾如额头上渗出些许细汗，命令道：“凌玉，你先起来”
却不想，凌玉哭的更厉害了，她几乎伏在地上般的哭喊着：“不……是我罪该万死，你前几次喝的药里也掺了别的东西……”
如五雷轰顶般轰隆一声，如不是扶着椅子把手，难不保会跌倒地上去，她木讷的重复着凌玉说过的话：“前几次也掺了东西……？”
凌玉倏然抬起头，泪水淌在小小的脸蛋上，弄得到处都是：“倾如姐，你原谅我，是我一时糊涂……我真的不想害你和孩子啊！”凌玉慌慌张张的又道：“是二少奶奶说，如果我帮她把你肚里的孩子弄掉的话，大夫人就可以把你赶出门，然后叫我做二爷的偏房……”凌玉的话音越来越小，她忍不住的跪在地上磕起了头，语无伦次的讲道：“倾如姐，是我错的，都是我的错……”
是她，倾如的心顿时凉了一截，她好似用尽全身的力量攥紧拳头，道：“你去告诉霍懿曼……”
——“凌玉，怎么了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霍懿曼刚刚路过，被内屋争吵声吸引，就走进去瞧瞧，却没想到倾如也在。
倾如看着她，眼中似是含着一股从未见过的冰霜，懿曼打了个激灵，见窗外散落一地的碎片，心中大概猜到了几分，想要转身离开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知情的浅笑着。
“没……没，什么”凌玉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好站在一边，慌乱的用袖子抹去眼泪。
凌玉在，霍懿曼就不会和自己讲实话，倾如只好吩咐凌玉先出去。
凌玉不敢，胆颤的抖着声音，“倾如姐……”
倾如的声调提高了几分，“我叫你出去，没听到吗？”
“是”凌玉这时才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待凌玉一走，懿曼也知道不需要在她面前故作姿态，荣敬城不在家，她在荣家无依无靠，此时还怀着身子，自是不用怕她些什么，于是便盛气凌人问道：“你想怎么样？”
倾如本是不想多生什么事端，只是如今涉及到了她腹中的孩子，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忍着了，“霍二小姐曾经是上海声名远扬的才女，我和令兄也是深交，我尚且敬重你，但是人的底线是有限的，别太过分！”
她突如其来的强势态度，令懿曼暗暗吃惊，懿曼从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受过别人这等威胁？
懿曼扬起手，一巴掌作势就要打下去，却被倾如一下子钳住了皓腕，倾如冷冷的看向她，“到底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才这么几句话就沉不住气了？”
“你……”懿曼略带怒意的看着她，“你就是个下贱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讲话？”
“我就是看不惯你，怎样？”懿曼嗤笑道：“我是什么身份，堂堂正正的霍家大小姐，而你呢？虽然生长在陈家，可你自己也清楚自己是什么出身，我有什么比不过你的？可他竟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的，连自己快命丧战场了，还不忘记你们娘俩！”
这个节骨眼上，倾如最怕听到‘死’，‘命丧’这类的词汇，不禁反驳道：“你好歹也是他的妻子，说话不要那么刻薄！”
“陈倾如，你不要假惺惺的，你是陈君临的妹妹，敬城哥当你是弱弱柔柔的女子，但我不是傻子，你在上海时的那些手段我清楚的很！”
当年，江浙督军的儿子，人称少督军的张志初，受人之邀来到风华乐，倾如正是刚刚入行的年纪，是个不折不扣的绝代佳人，无论是现在的纭小姐，还是金陵华都的夜百合，都比不上当年玫瑰小姐在整个上海滩的影响力，英文歌，西洋乐曲，音律舞步样样精通，一时间可谓是风光无量，自然也引得张志初这样权倾一方的人物一见倾心，张志初见她如此美貌，又是喝了不少的酒，难免有些无礼的行为，借着酒劲提出要倾如陪他一晚，倾如那个时候刚刚离开陈家，骨子里难免有些大小姐的脾气，张志初用劝不成，便来强的，倾如一气之下，拔了他腰间的佩枪，扣下扳机就给了他一枪，所幸只是伤了大腿，但日后却留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毛病，张志初是长子，张老督军得知这个消息后，集结了几万人马来到上海，发誓要荡平风华乐，替儿子报仇，却不想，竟引得当初政府领袖一般的人物陈兆充郑华昌之辈出面调停，张老督军就是再自视甚高，也不敢不给这几个人的面子，于是这件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再也没人敢提起。几个月后，张志初离奇的死在医院里。从那次风波以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玫瑰小姐来头不小，再也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无论多权贵的人物再见到倾如，也只得恭恭敬敬的称她一声‘玫瑰小姐’
懿曼冷笑道：“我父亲是霍远，你养父是陈兆充，我们就像是磁铁的两级，就算中间没有敬城哥，两个永远也只会站在对立面，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对你手软，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手软！”
倾如将她的这番听到了心里，面上却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