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1 / 1）
代表室处在航空部和工业部门之间，国家的“八项规定”似乎对它没有什么影响，上级领导来了住宿安排的还是豪华套房，招待用的还是20年的汾酒，龙虾、鲍鱼、海参、鱼翅还是一样都不见少。郭总也还是老跟敛之和宋代表报怨：“谁还真敢按规定来执行啊？没招待好得罪了上面的领导耽误的可是自己的前程，铺张一点领导也不会怪你，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敛之酒量还行，但也喝大了好几回。好在每次都有厂里的人把他送回宿舍。敛之神智还算清醒，谢过送他回来的人之后还想着要自己兑点蜂蜜水解解酒，但往床上一趟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敛之突然特别想给如妍妹妹打个电话。平日里做正常的事、说正常的话，敛之差点儿都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了。没个旗鼓相当的朋友交流还真是挺难熬的，如妍妹妹算是最能和他交流的人了。
电话接通了敛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都是如妍妹妹在脆弱的时候向他寻求安慰，此时敛之在迷迷糊糊之间只想听一下她的声音。
敛之这边儿一声不吭，如妍妹妹便耐着性子不断轻声地问到：
“鸽子，敛之，你还好吗？你有什么事儿吗？你想跟我说点什么吗？你这样我很担心……”
敛之闭着眼，似醉似梦地感受着如妍妹妹的呢喃细语，心里无比地舒服和感动。过了几分钟，敛之睁开眼，给如妍妹妹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没事儿，只是喝多了，想给你打个电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挂了吧。”
如妍妹妹应该看到了敛之的短信：“那鸽子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喝醉了要多喝点儿水，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了。我先挂了啊。”
如妍妹妹的电话挂了，敛之也就一下子睡过去了。半夜醒来时敛之才发现自己衣服鞋袜都没有脱，连房间里的灯都没有关。便又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把身上厚重的制服脱了下来，再缩进被窝里。
第二天早上敛之翻手机的通话记录时被吓了一跳，原本自己以为只打了几分钟的电话其实足足有半个小时，如妍妹妹原来在电话那边守了一声不作的敛之半个小时。
6月是个神奇的月份，“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
先是阿莹给敛之发消息说“小妹情伤渐愈，特意发个信息来感谢一下当年帮助过小妹的各位哥哥姐姐”。敛之看了看阿莹照片上新剃的光头，叹口气，要真是这么快就好了那倒太简单了，不过看着阿莹的状态越来越好，心里也还是很开心。
然后是小叙告诉敛之自己没有再考中央音乐学院和中国音乐学院，而是考上了西安音乐学院。虽然不及前两所学校出名，但对小叙来说可能真是个更好的选择。敛之跟小叙约好如果自己回北京读研了，小叙参加青歌赛的时候大家再在北京见上一面。
民中的孩子们也给敛之带来了好消息，孩子们有考上大学了，还有考上北京的大学的，真不错。敛之一直关注着孩子们的动态，知道有更多的孩子们早就步入了社会，想着他们那么小就要面对自己现在面对的这一切——甚至有可能更糟糕——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最后是如妍妹妹，如妍妹妹之前一段时间去了山东，她告诉敛之她终于是决定了要来北京，已经跟她表姐商量好了，等到了北京再告诉妈妈。
“那挺好啊，我要是能回去读研的话就总算是能够见到你了。看你飘了这么多年，这回飘到我身边来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嗯，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鸽子？”
“我才不喜欢你呢，我是心疼你。”
“嗯，喜欢我的人很多，心疼我的人没有。”
“别，别，别，说得这么可怜，我都要哭了啊。”
“鸽子我好想见你。我想了好多，等你回北京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好多地方，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演唱会，我的照片上就可以有你了。”
敛之苦笑一下：“好啊，咱们可以一起看《我是歌手》，一起看《海贼王》了。北京好玩的还挺多的，需要慢慢地去品味它的生活情趣，咱们可以一起看看展览、看看话剧。周末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参加“志愿北京”的公益活动——北京，唉，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有很多精彩，也有很多无奈；有人能衣锦还乡，有人拼得黯然神伤，把自己都拼丢了——但没事儿，有我陪着你呢，会好好地。诶，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好喜欢我呢，我可是单身主义者哦，你有没有听过汪峰的《旅途》？”
“人家是喜欢你啊，你是鸽子嘛。”
“那咱们真该见个面，你跟我一接触估计就不喜欢我了，这两年越长越丑，已经快不敢出来见人了。”
“鸽子你就是太黑了——其实找男朋友还是不要找太帅的，太帅的守不住。”
“哎，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还是挺帅的。”
“哼，你就臭美吧——鸽子，你给我弹首曲子吧。”
“啊——我才刚开始学键盘，就会一两首特别简单的练习曲。”
“没事儿，你就随便弹点儿就行，你给录下来发给我吧，我用来作铃声。”
“那你得等等，我得好好练几天，还是得弹个像模像样的才好。”
“好，我不急的。”
敛之便开始每天晚上试着练习一小段的《梅花三弄》，不过敛之键盘的基础也就仅限于26个字母，要想玩好88个键的键盘还着实不容易。练了两三周也没能给如妍妹妹录好发过去。
如妍妹妹倒是给敛之发了条信息：
“我爱你。”
敛之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
“呵呵，她们让我给我唯一的‘特别好友’发‘我爱你’。”
“哦，原来是在玩大冒险啊，吓我一跳。”
“鸽子你就那么怕吗——我的曲子呢，你是不是忘了？”
“还没录好呢，我还得好好练习一下。”
“那你慢慢给我录吧。我想你了。”
“Ditto.”
其他要回去读研究生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给敛之打电话说定下来了，敛之这边儿也总算是有了动静，也没个什么正式的手续或者通知，只是让敛之把《录取通知书》给局里传真了过去。
“小张，你知不知道你回去读研这个事儿光局里同意了还不行，还得要报到部里去？”郭总把敛之叫到办公室满脸关切地问。
“我知道。”敛之淡定地点点头。
郭总一楞：“哦，你知道是吧。你知道现在找人办个事儿可难了吧，为了你回去读书这件事儿我找了主任好几次，托了好大个人情。”
“这真得谢谢郭总，为我这事儿您操心了。”
“主任都给我说‘你这儿人本来就少，你确定要放他回去读书？以后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可不能跟我说人手不够这种话’。我就给主任说‘小张好不容易考上个研究生，不去上太可惜了，我们多干点儿活儿累点也就累点了，不能耽误了年轻人的前途’。你知道我多不容易了吧，小张？我本来是可以不放你回去的，我只要说我这儿人手不够，就是局长也不敢开口把你弄走，但我没有这么做，你说这是不是好大个恩情？”
“嗯，对。谢谢郭总替我着想。我走了以后确实得辛苦一下您和宋代表，咱们这儿人员流动这么频繁，局里面应该会再派新人过来吧。”
“哪儿会有人来咱们这儿啊！”郭总好像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儿不对，顿了一下又说，“这个局里面也是要统一安排的，不是你说调人过来就调人过来的，北京局下面好几个省十几个代表室呢，怎么可能每年都给咱们这儿派新人过来，还得照顾到别的代表室的情绪不是。”
敛之不住地点头。
郭总好像找到点子上了，得意地笑笑：“现在要调个人可麻烦了呢。之前小杨要走，把你要过来小杨就花了不少钱，我还得去到处打点；现在你要走了我又去求爷爷告奶奶，这一来一去我都没跟你说，亏了好多呢。”
敛之微微一笑：“谢谢郭总。”
“额，小张啊，你要安心工作。咱们这事儿你也别让厂里人知道，毕竟你一天还没有去学校报到这一切都还有变数，咱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要到时候走不了了被人家笑话。你即使去读书了也还是代表室的人，是代表室派你去学习的，你还是要接受代表室的管理，跟普通学生不一样。这离9月份还有接近两个月，你把你手头的工作做好，该整理的好好整理一下。”
“明白，郭总您放心，我一定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厂子就这么大，敛之要回去读研究生的事儿没几天就人尽皆知了。大家见了敛之都在恭喜敛之。东车间的质保技术员尹师傅是九十年代北航专科毕业生，算来也是敛之的师姐，平时在工作上相互照拂，关系走得也挺近的。尹师傅听说敛之要回去读研究生马上撺掇敛之回学校找个女朋友。
“找啥女朋友啊，一个人啥也不用考虑，有女朋友了就要考虑很多东西了。”
“那你总得结婚啊。”尹师傅笑敛之。
“结婚更麻烦了，房子、车子、孩子上学，想着就头大。”
“你这一下子想这么多当然头大了，我们过来人的经验是一个阶段想一个阶段的问题就好了。先找个女朋友，然后再想结婚的事儿，等结婚了再想生孩子，孩子还没生就不用操心上学的事儿。这样一步一步就走过来了，其实也没那么难。”尹师傅耐心地规劝敛之。
“结婚了就不自由了，我现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结婚了行吗？”
“为什么不行啊？你想去哪儿，人家跟着你就行了。”
“我会有些时候想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一走就是大半年，行吗？”
“别说是大半年了，只要你说你两年三年后回来，两年三年你随便走。”
“我现在想辞职就辞职，想做几年不赚钱的事儿也就去做了，结了婚就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啊？现在的女孩子可独立了，自己都能把自己养活，只要你做着正当的事儿，没什么大的问题的。”
“尹师傅，你开玩笑吧，哪儿有这样的姑娘啊？”敛之笑笑。
“其实还是很多的，只是你还没遇到罢了。找个好人，两个人相互喜欢，事情其实都很简单。”
敛之还是摇摇头：“真有这样的姑娘也不能在一起，在一起后即使她愿意跟着你飘，你也会舍不得的，最后还是就安定下来了。好多想吃的苦想冒的险就都会放弃了。”
尹师傅笑笑：“这辈子哪儿来什么真的安定啊。”
敛之把《梅花三弄》练会一小段后便给如妍妹妹录好发了过去。然后便把晚上的时间都用来整理自己手头的资料和这一年以来的学习笔记了。
这天晚上，敛之正在办公室，又收到了如妍妹妹的短信：
“敛之，我好难过。”
敛之马上问到：“怎么了？”
“我今天被人骂了，说我装。”
敛之已经不太习惯用短信讨论正经问题了，便打了个电话过去。但如妍妹妹没有接，还是给敛之发了条短信：“我现在听到你的声音会哭的。”
敛之便回到：“那好，就发短信吧，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今天跟一男的吃饭，他说我都不是处女了还装什么纯情。我不是处女了我难道就随便和什么人都上床吗？”
敛之一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儿，但也明白了大概是个什么事儿，叹口气：“这其实真不是个问题，谁还能一辈子是处女呢？跟纯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理这男的就行了——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吃饭呢？”
“大学的时候被男友连哄带骗地就把自己第一次给了他，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儿了。”
“唉，也没办法，好多女生都是这样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了，跟自己男朋友做爱是很正常的事，跟喜欢的人应该还是很美好的事，没什么可后悔的。”
“嗯，当时什么都不懂，就想找个王子一样的就嫁了，好多东西都没有多想。我虽然不是处女了，但我的私生活是很检点的，上中学的时候都不让男生送到我们家楼下的。”
“所以我一直说需要先做一个独立、丰富的人啊，思想独立、经济独立、人格独立了才能有‘自我’去和另一个人交往。‘处女’这个事儿其实大家真正关心的不是那层膜，而是那份对两人感情关系的真诚和慎重。这两样东西丢了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嗯，谢谢你敛之，跟你聊几句心情一下就好很多了。我是个特别简单的人，很多人错过了，我就错过了，不会再去想；我选择了谁我就会认准他一辈子，觉得他就是最好的。不属于我的再好我也不要。”
敛之笑笑：“其实这是有问题的，这样的话你就看不到自己男朋友身上的很多缺点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去在意他的那些缺点。”
“其实还是有点问题——真正好的亲密关系是会让两个人都愿意去改掉自身的缺点变得更好的。”
“嗯，鸽子你真是大哲学家。”
“我还是大心理学家呢，让你心情好就行了。好好睡觉吧，做个好梦。”
敛之大概也能感觉到如妍妹妹并不只是要向他寻求安慰，而是要向他传达一些东西。敛之内心很矛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该坚持自己的一些东西，是不是应该给有些东西做个结束，然后给新的东西一个开始。第二天，敛之找了一本色情小说给如妍妹妹发了过去：
“这是本黄色小说……但是除了色情以外表达的别的东西很温暖，还是值得一看的……当然，这本书的色情成分还是站在男性的角度来描写的，也有些夸张……算了，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这些鉴别能力还是应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