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落子无悔(1 / 1)
头顶上的触感消失,慕晚一双眸子里酿着太多的疑问,但看着慕秋远目光定定落在书案的画中,便悄悄从书房中退出来,顺手掩上了门。
正月十五,元宵会,晌午的时候林玲已经携着慕玲珑出去看焰火了,听说上凉河还有河灯可以放。
慕准昨日已经提醒过她,外面人太多,怕是多是非。
倒是慕晚自己还没做了决定,想着那些河灯有多少可以顺利放流,说不好奇是假的,只是她在回房时,例行对慕秋远行礼,对方笑着替她将碎发揽到耳根后,轻声说了句话。
而也是这句话,让慕晚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明日子时,来。
出了书房,经过又长又静的回廊,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衾,忽然有些疲惫。
“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河灯的愿望很灵,可有生之年,我还没能去试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是人,都会有执念,我,也不例外,可我付诸十多年的心血,有时候仍免不了在心底质疑,是否雨后都是晴天,是否注定被上天遗弃?”
“有些话,有些人说了你不信,但有些人说了,你却不得不信,很多时候,越是知道的多了,越是惶恐不安,爹有很多事没能告诉你,但你,小晚,你能帮帮爹吗?”
慕秋远方才近乎祈求的语气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再过几个月,宫中选秀,小晚,爹请你务必进宫好吗?帮爹找一个人……”
慕晚没有问,他要找的人是谁。
是以,他口中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她都一无所知。
玲珑和林玲一出府,就有人领着她避开下人,绕过假山后院,来到书房。
正是侧夫人之一,梅浅光。
而为她们打开书房大门的则是,另一位侧夫人,花莱。
那一幕幕如今还在眼前闪现,夹杂着慕秋远悲凉婉转的语气,以及两位夫人淡然忧伤的表情,慕晚好像觉察到了什么。
但又具体说不上来。
三人的关系说是夫妻,但从接触的亲密度来说,倒更像是贴身主仆。
慕晚从见过慕秋远之后,抱头想了一夜也还是疑点重重,但显然像这样的答案,慕秋远似乎不愿明说。
正月十六,一大早慕秋远穿了一身崭新的浅蓝长袍,第一时间敲响了慕晚的房门。
慕晚没怎么睡,闭着眼浅眠,这会儿脸色有点苍白,听到声音,应了一声“来了”,立即窸窸窣窣地换好衣服,开门。
慕准一脸欣喜地看着她,在她懵懂的眼光里,从背后掏出来一袋糖炒栗子,塞在慕晚怀里。
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慕准一脸神秘的告诉她,今日新的先生要来教课了,别有深意说了句,“某些人,终于得治治了。”
慕晚明显感觉到他的狡黠,却没能挖掘出更深一层的实情,倒是慕准的态度很有问题。
直到,见到新来的先生,慕晚才恍惚明白了,慕准不同于往常的调皮来自何处。
新先生上任三把火,在这个书房的清晨烧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温度直接煨到了慕晚的心尖上,暖洋洋的一片。
接过先生赠送的狐裘外衾,慕晚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目瞪口呆,当然,同样的表情还出现在书房其他人的脸上,只不过在慕玲珑的表情里只停留了一瞬,就被换成了若有所思。
谁能想到一个教书先生如此大手笔?
看那成色,都是顶好的料子,直看得另外两个压簧眼里扑闪精光,就差扑倒先生腿边,摇摇尾巴了。
新先生就在这样的视线压力下,面不改色走到慕玲珑的桌前,淡定迎上对方的打量的目光。
“我向来做人很有原则,当先生也是一样,第一天,自是准备了些学生紧需的东西,至于玲珑小姐的礼物,本先生认为太过贵重,该是到了下课时,再赠予小姐,可好?”
慕玲珑不急不缓往后背上靠了靠,目光盯着对方的姣好容颜,勾了勾嘴角,“倒是多贵重的礼物,值得这般故弄玄虚?”
“当然要越贵重,才能配得上玲珑小姐,不是吗?”
慕玲珑双眸一眯,打开书本,比了个请的姿势。
新先生讲课很有个性,第一件事不是念文章,而是抄写课文,一次抄写五遍。
慕晚心中虽有疑惑,仍旧工工整整抄写完毕,先生侧头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嗬,好眼熟的笔迹。”
慕晚一听,大惊。
她的字迹全部是模仿某人字体而成,虽说不是十成十的像,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慕晚面红耳赤地挡住,下一刻眼神里满是焦急,开口都忘了喊先生,直接道:“飘然姐,我——”
刚要解释,被洛飘然一个手势打断。
她比了个嘘,然后笑着对慕晚点点头,表示赞许,“女孩子写字多半太过秀气,很少有像你这般,将英气带入笔锋中,干净而坚定,小晚,很好。”
慕晚见她没有别的表情,只是温和的对她笑着,才动了口气,看着洛飘然的背影,心里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随即又摇了摇头,大概是太久没见了,才会觉得飘然姐和以前不同了罢?
垂了眼,慕晚却无心看那课本,思绪飞到无限远,却总是和某个人脱不开干系。
每个人都会有执念,人在念在,不死不消,慕晚悲凉地笑了笑,脑海里又响起慕秋远的建议,问她,要不要入宫?既然无论如何不该有这念想,不如借着这个机会逼自己斩断?
再者说,她如何拒绝得了慕秋远,亦或是同样透露着求而不得的父亲呢?
慕晚一时没了上课的心思。
慕玲珑从未如此耗费心神地上过课,期间慕秋远带着慕准来过一次,那目光中的促狭激起了她的斗志,从头到尾,下颌抬得高高的,背脊挺直。
绝不能有半点输给慕晚。
终于熬到下课,慕玲珑第一次留在原地不急着离开,倒是一脸好心情地盯着洛飘然,等着她的“贵重礼物”。
她还真的好奇,这位先生莫不是以为自己的那些许姿色,就能以此服人了,是个什么东西在她慕玲珑眼里能以“贵重”相称?
她拭目以待。
洛飘然打发慕晚去回廊上等她,一回头对上慕玲珑一副“不自量力”的表情,笑了开来。
“洛先生,笑什么?倒是玲珑觉得,先生之前说的送给我顶贵重的礼物,玲珑觉得好笑呢……”
洛飘然道:“玲珑小姐自是不缺什么稀罕玩意儿,可本先生说的这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宝贝,只是对于玲珑小姐,的确很重要呢。”
慕玲珑懒懒地换了个姿势,一手支着下巴颌,被她这话引来了兴致,目光里露出精灿灿的光来,棋逢对手,真是难得。
“哦?还请先生明说——”
“敢问贵府中何物最常见?”洛飘然一甩衣袖,衣衫款摆,很是飘飘若仙,慕玲珑不由眯了眯眸子,紧接着收回手,顺带着不经意摆了个更加妖娆的姿态。
慕玲珑回望洛飘然,眼里带了丝笑意,只是不深,尚且达不到眼底。
“呵,先生真是说笑,慕府财大家大,有无数种东西随处可见,先生说的是哪一样?”
“敢问,玲珑小姐,你每日不用走出屋子都能看见的东西是什么呢?”
慕玲珑见她说的认真,倒是认真想了想,一时不好贸然开口了。
身旁的两个丫鬟,挠了挠头,迟疑地问出来,“是流苏?”
“画?首饰?”
洛飘然笑着摇摇头,继而盯着慕玲珑看。
慕玲珑转眼又思考了一会儿,“是……墙壁?”
洛飘然点点头,慕玲珑不由嗤笑一声,“先生真是说笑,墙壁这东西于我算什么贵重?我当先生是何方神圣,想不到如此下作,以此骗得了爹爹的信赖,混进府里么?”
洛飘然严肃道:“玲珑小姐只看到表面,没能更深的理解其本质,墙壁本身算不得什么,但若是玲珑小姐能认真看看,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说完,抱着讲义踏出房门。
慕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对着墙壁看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气得拍桌而起,吓得两个丫鬟大惊失色跪在地上不断讨饶,不明白哪里惹恼了大小姐。
对着墙壁,不就意味着是……面壁,面壁思过……吾日三省吾身,自己这是被讽刺了!
回廊里慕晚正趴在围栏上看池塘里的金鱼,听到脚步声,兴高采烈地放下手里的鱼食,冲洛飘然大挥双手。
洛飘然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俏生生的手指头,一下下点着她的脑门,一副没救了的表情,“你出息!”
“当初怎么跟你说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当我说的都是废话是吧?我不过离开了几个月,一回来你都快被欺负成狗了!狗被欺负了还知道叫唤几声,反咬几口,你呢,你倒是出息得很,一声不吭的,啊?”
慕晚捂着脑袋连连后退,躲避着对方的连环戳,眼里可怜兮兮的,脸都快红成猪肝色了,连连告饶。
“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哎哟,好痛的——”
洛飘然早先从不舍得让她委屈,见她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正闹着,听见突兀的咳嗽声,“咳、咳”,才收住手,看着在另一端凑热闹的两个人。
“我当是谁呢?愿来是慕大老板,怎么着,连自个儿亲闺女都护不住,见我欺负,心里不舒服了?”
慕秋远眼里目光温柔而缓和,对着洛飘然笑笑,目光才转向慕晚。
夹带了些询问,以及……祈求。
帮帮爹,好吗?
慕晚一愣,一双手就那么傻乎乎的还放在脑门上,眼里的光暗了暗,复又看了眼身旁的洛飘然,才下定了决心,对着慕秋远点点头。
好,我去。
慕秋远目光有些悠远,眉头微微蹙起,对着慕晚又多了丝犹疑。
慕晚回给他一个确定的目光作为答案:这是我的人生棋局,既已如此,落子无悔。
慕秋远收到想要的答案,抿着嘴唇却没有一点高兴的心情,他无法预料,入了宫后,慕晚会有如何的遭遇,是悲是喜,是福是祸?
倘若,有一日,他等的人回来了,知道这一切时,又,会不会记恨他?
慕秋远在心底叹息一声,哈出的气息与冬日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形成浓烈的白雾,眼前也变得有些不甚清晰。
他二人走后,慕晚带着洛飘然去了桃花林,看着不胜繁多的异色蝴蝶,洛飘然才怔怔地响起之前的那件事。
“所以说,这蝴蝶并不是什么新品种,而是因为我们当时身上有这桃花的异香?”
慕晚点点头,“是这样,没错,这桃花是南烟的特殊品种,谁曾想,爹竟然能在府中培育出来呢?”说罢弯了腰,捧起地上一堆桃花瓣,凑到洛飘然的鼻子下让她来闻。
洛飘然认真确认了即便,一脸纠结的摇了摇头,“明明都是桃花香,我不觉得跟普通桃花有什么区别啊……”
慕晚解释道:“可能你对香味不敏感,所以辨别不出来吧?”
说着松开双手,让花瓣散落,看着渐渐飘落的粉色东西,二人不约而同地都蹲下了身子。
“你看这个花瓣,这是一个字?”洛飘然指着其中一片。
慕晚点点头,“是,风字,咦,快看,这里还有,”两人相继扒开厚重的花瓣堆,发现地下埋着很多的花瓣字,有的已经缺了角,但尚能辨别出来字样。
边幅虽然不整齐,但这么多数量的字,却不过都是两个字,风、玲,这结果,让慕晚不由深深想起回府之后的种种异常。
爹,跟娘,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