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人生如棋(1 / 1)
上凉的这个冬天格外漫长,好在挨过寒冬腊月之盛,大地渐渐回暖。
年,要到了。
慕晚已经跟着嬷嬷学了一个月的规矩,只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最盛大的家宴。
娘亲倒是抽空来看过一回,见嬷嬷手把手控着慕晚在教授,便甩了帕子,拉过慕晚,一边交代嬷嬷。
“虽说家宴任务重,势必要累一些,但也不必这般折腾晚儿的,你们呀,都手下注意着些,小姐矜贵着呢。”
慕晚笑着摇摇头,让她莫要担心。林玲轻手拍她的脑袋,最后别有深意看了眼嬷嬷们,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观摩。
但凡嬷嬷稍有严厉,她眼里都会显出厉色来,嬷嬷便只好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一带而过了,心里却虚的不行,生怕最后被慕秋远责罚。
“这里,见了人,身子伏低一些,手,对,手放在这里,晚小姐?”
慕晚又一次愣神了,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嬷嬷,才收了心将注意力放在礼仪授课上,却止不住一次次想起不该想的人来。
他,走了……几日了?仔细一算,其实不过半月多,却觉得像是好多年一般。
心底有什么东西层层缠绕包裹,她还以为隐藏起来是最妥帖的方式,毕竟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掩饰得不费气力。
可眼下……罢了,慕晚默叹一声,伏低身子,学着嬷嬷的样子去做,目光却难免恍惚失神。
这大概便是棋局一般的人生,棋子已落,无从更改,所以从那之后,怕是,真的难有交集了。
……他说,不会有以后了,怕,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现在唯一的奢愿,便是时光快些流走,将这一切都悉数埋葬,
尘封。
难得一家子老小聚得很齐,慕晚简单吃了几口饭,就开始坐立难安。
来的大多是慕府三代以内的亲属,就连再目中无人的玲珑也都换上了正式的装扮,不如寻常那样随意,安静地坐在一边,举手投足,将娉婷妙影演绎的淋漓尽致。
席间也有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慕晚都一一礼貌的问了好,不过第一次这种场合,难免有些拘谨,有些害怕出丑。
樱色的薄唇始终是一条线。
慕准抽空拉拉她的袖子,在底下塞给她一块麻糖,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慕晚笑嘻嘻低着头放进嘴里,微甜的味觉蔓延开来。
整颗心都松动了。
慕准安抚完她,外头忽然有人唤他,他不大放心看了慕晚一眼,慕晚冲他点点头,他才安下心来。
他一走,慕晚又开始恢复有些呆滞的状态,尤其是此刻,玲珑就在她对面坐着,视线不知从何时开始,若有似无掠过她。
有坐不住的小孩子吃了几口饭已经开始闹了起来,喧闹声一片一片的。
慕晚却始终对这份热闹格格不入,觉得耳膜震天,脑袋也跟着乱纷纷的不清不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有种不安感。
不远处的慕秋远连着喝了几杯酒,胃里几乎没什么东西,这会儿额头却隐隐泛起汗来。
慕晚努力稳住心神,小步子的跟在慕秋远后面,怯生生的递上绣帕。
帕子是后院送来的蚕丝绒,加上慕晚自己的绣工,其实是很精致的小物什,慕秋远看着上面纹着的花式,忽然间恍惚起来。
过了半晌,轻轻扯过慕晚的手来,笑着看她,带着她认识家族中的几个人物。
慕晚期间还没有吃几口饭,好在父亲很高兴地样子,不时回过头看她几眼,摸几下她的脑袋,以示鼓励。
可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安,凭着感觉扭了头去看,正对着慕玲珑一双眸子阴晴不定,晴时似笑非笑,
阴时……骄傲而冷漠。
比如此刻。
慕晚一惊,匆匆别过头去,就没注身侧,从角落里冲出一个莽撞的小孩童来,似是没看到慕晚,不避不闪地冲过去,将慕晚撞上桌角。
新换的罩纱的袄裙,裙摆太长不大习惯,一不注意就踩到裙角,脚下不稳,慕晚跌了下去。
慕晚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桌子,没摸到桌角,只抓住了光滑柔软的桌布,摔了个结结实实。
桌布被带翻,连带着上面的碗碟佳肴都跟着一股脑的翻出去,汤汁酒水悉数洒在慕晚身上。
一瞬间,刚才的热闹随着她这一跤似乎也跌入冰冷的世界,场面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慕晚紧张极了,
身上已经感觉到了汤汁菜叶带给她的羞耻感,狼狈,尴尬,手脚冰凉的像是木头块,从没有过这样的场面,出门之前,就有管院的嬷嬷交代过,一定不能失了礼仪。
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可如今懊悔也来不及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该怎么办--
慕府家规很重礼仪,所有的成员从学走路起,吃饭抓筷子都有讲究,虽然不强调一定要定桌,坐桌,但是这个场面显然也是超越了慕秋远的预料的。
他眼里心疼,已经出了手要扶。
“没什么大事,我妹妹刚进府,还不怎么懂规矩,扰了大家的雅兴,继续。”
玲珑娇软的口气传来,慕秋远直直盯了过去,在她轻蔑探究的眼神里,悄无声息收回了手。
看着狼狈不堪的慕晚,眸子暗了暗,隐晦不明,轻轻蹲下身来,
“慕晚,站起来--”
被压低的声音,显示了主人的警告意味。
慕晚知道自己闯了祸,丢了人,心里一阵擂鼓,见他蹲下时,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绳子,心底一松,
但他这句话,让慕晚正准备伸出的手,只僵硬地停在半空里,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忘了收回来。
跌倒了,一开始只觉得很不安,后知后觉其实也很疼,加上那么多脏东西砸下来,污了新换的裙子,穆晚觉得很委屈,
他蹲下来,还以为他要扶自己起来。
慕秋远说完,连忙又起身,对着窃窃私语的一众人等,镇定着开口,
“小女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失礼了,是我没教育好,不过晾在她第一次,以后我会差人好好教她的,”
转身唤来管家,差了下人去带慕晚下去,交代换了衣服也就不用过来了,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面壁思过,就是跪在佛堂里。
没想到已经那么小心,还是出了差错,尝到了家法的滋味,慕晚想,这一天还真挺充实的,只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又想到父亲说的话,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能怨那个孩子,是她一直在跑神。
没有什么月光的夜晚,佛堂里窗子开着,周围却阴恻恻地有些吓人,更有阴凉的风吹进来,慕晚有些冷,却不敢偷懒,身子很难受,只觉得时间难熬。
两个时辰,可慕晚跪了整整一个晚上,期间除了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几声,就再没听到过别的声音了,最后累的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还记得倒下之前眼角扫过窗外,已经泛白的天边,隐隐的有红色的轮廓……
昏沉中有温暖的气息靠近,然后有人将她抱起。
“怎么回事,主子不是说面壁思过两个时辰吗?怎么会一直到早上才发现晕倒在佛堂里?”
慕晚早就醒了,黑子似乎感知到了,一直不断地舔着她的眼睛。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当前的境况,所以一直闭着眼睛,此刻听到一直好脾气的慕准发了火,才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去看。
一旁跪着的嬷嬷诚惶诚恐,支吾着开口,“昨晚记着的,去的路上碰见晚小姐的贴身丫头,说的玲珑主子想吃芙蓉羹,小的、小的就去厨房了,后来做完送过去,就忘了……”
“这么点事都能忘,要你何用?”
感受到侍卫长的怒意,已经吓得双眼通红,
慕晚悠悠睁开双眼,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
“阿准,算了吧--”
慕准见她醒来才松了眉头,对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在她清亮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于是这件事就此作罢。
其实慕晚是难过的,她离开宴厅前,亲眼看见那个撞了自己的小孩子,在玲珑面前乖巧的不像话,而姐姐正眉眼如花地喂他吃糖。
但这会儿醒来又不气了,反而有些欣慰。
因为慕准说,昨晚抱她回来的人,不是他,是慕秋远。
因着在佛堂冻了一夜,慕晚很快病了,整日里昏沉沉的。
而就在她养病的这几天,慕府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下人里引起了轰动。
之前深得玲珑小姐心意的何先生,几日被扫地出慕府了,据说,是因为借着跟小姐亲近,偷拿了大小姐的贵重装饰,最后被主子撞见了,当场人赃并获。
但是,慕玲珑很不高兴,慕晚看得出来。
因为先生走后,书房里气压低得厉害,慕秋远说要重新寻个有德品的老师,让两人先自己温书。
听到这话的时候,慕玲珑嗤笑了一声,对着慕晚慢悠悠地笑,眉眼一点点被拉长,像极了面无表情时的慕秋远。
慕晚看了一眼,便低了头,专心研磨,然后铺开宣纸,继续练字。
腰板笔直,字迹工整。
慕准看过她的字,说难得英气,很率真,慕晚笑了笑,当时没说什么,埋下头,笔下生风。
听梅花吹动,凉作何其,明星有烂。
明星……有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