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怪人怪事(1 / 1)
深井里的水太凉,慕晚必须要用灶火烧温。除了用水,还要用柴,这样频繁的外出,还要躲过巡逻的守卫,对慕晚来说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好在小院里一直种有常用的药草,虽不能包治百病,但是止血止痛还是没问题的。
慕晚将熬好的药汤端进房中,走向那个霸占了她床三天的身影。
汤匙在碗里翻腾几下,确定不烫之后,才一勺一勺送入那人口中。别看现在喂药很容易,可想起第一次的场景,到现在都让慕晚心有余悸。她不过是怕汤汁洒落,想在他脸侧置放一块方帕,就差点就被他捏碎了手。
之前被他伤到的右手,到如今都还是青紫一片,她可不想再被废了左手。
床上的人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乖顺喝了几口之后,就扭过头去。
“喂,还没喝完呢!”慕晚撑圆了一双眼睛瞪向那个后脑勺,如何可以,真想在那里敲出一个洞来。
黑色夜行衣被他穿了三天,除了领口处松垮垮解开以便换药之外,其他处完好无损。
衣服的主人默然了片刻,喉咙处像是溢出一声叹息,若有似无,慕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最后的药汁混着未过滤干净的叶渣,慕晚看他一口口艰难咽下,眉头紧锁,忍不住就要笑出来。
苦死你……
还没得意够,猛然就对上面具下的一双黑眸,慕晚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张脸要笑不笑的僵在原地。看到对方眼里的玩味,慕晚觉得肯定难看极了。
“看……看什么、看?我……是你救、命,救命恩人”说完忍不住缩了缩脑袋,移开视线。
对,自己是救命恩人,怕他干什么?
慕晚心里鼓了鼓气,复又迎上那道让她倍感压迫的视线。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当时要杀我,但你没能杀了我,我又救了你,我、我们便两清了吧。到今天为止,你的伤差不多好了,要是、要是没问题,请你……”慕晚心想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巡卫发现,后果肯定不堪设想,还是得早点让他走。
“请我离开?”床上的人眸里几丝清明,目光紧盯着慕晚。
慕晚想说是,但是没敢吭声,见他似乎要起身,不由站起来倒退了几步。
床上的人一手撑开被褥,身上松垮的衣服便滑落肩头,慕晚赶紧捂上双眼,不由转过身控诉:“你干嘛!快穿上!”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慕晚刚要松一口气,就觉得头顶上被扔来一件外衣,微微松开双手一看,正是那人身上方才穿着的那件,当下就要大叫,一只大手瞬间出现眼前,让她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说,别吵,否则——”
慕晚心里那个怒啊,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慕晚认命地放弃了挣扎,发觉自己救他,是此生最大的失误。
很快,头顶上的遮盖不见了,停在她唇上的手也松开了,慕晚正要松一口气,忽然一股力道将她转过身,慕晚下意识就紧闭上眼,心里直骂:登徒子!登徒子!
但过了片刻,却发觉毫无动静,慕晚试探着睁开眼睛,眼前早就什么人都没了,只有案台上一件沾了血的中衣,和不知何时开了的窗子。
咦?又走窗子。
的确是不见了,好吧,慢走不送,慕晚顺手关上窗子。
摆脱了生命威胁的慕晚,日子又回归到那种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闲散中,她忽然发觉,好像又回到了奶娘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每日的光阴过得很慢,总要盘算安顿好所有可以做的事,才不会一直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了?自己最近好像总在怀念,这屋里还有个人的时候。
可是,奶娘无论如何都回来了呢。
又过了几日光景,慕晚被打乱的状态又失而复得,可以一个下午坐在小院里发呆,她就快要忘记了前几日发生的事了。这天夜里她裹紧被子睡觉,睡到半夜觉得浑身发冷,睁开眼才发现窗子开了,叹口气,忍着困意下了床关窗。
一转身,一个黑影立在床前。
他怎么又回来了?!穆晚赫然吓了一跳,一下子无比清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也不客气,将一包什么东西搁置在案台后,便就地蜷在旁边的旧流苏榻上,旋即翻了个身,背对慕晚睡去了。
慕晚欲往前查看,才落了几步,想起此人的种种恶行,赶忙收住脚步,“喂”了一声。
“宋星——”
慕晚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脱口问了句“什么”,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满自己喊他“喂”,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扭头躺回床上蒙头睡觉,躺在床上闭了眼却慢慢更加清醒了。
慕晚小的时候,成日里喜欢粘着奶娘,到了六七岁了,还是不肯独自入睡,非要缠着奶娘一起。奶娘说,晚晚总会长大的,不能一直这样,不然嫁不出去了。但慕晚总是能听见和嗅见常人觉察不到的事物,一到了晚上就不敢闭眼,奶娘试着晚上给她亮一盏油灯,放在她床边的案几上,但只要风吹草动,慕晚还是被惊醒,短短几个月,瘦了不少。就这样,奶娘不再强求她,直到奶娘病逝前,都是睡在不远处的流苏榻上。
那样无论睁眼闭眼,你最熟悉的人就在身边,心生安稳。
时间终究将奶娘从慕晚身边带走,也终于教会她一个人。
慕晚轻轻睁开眼睛,转头朝着流苏榻的方向,一双眼睛凝着榻上那团隆起的背影,视线有些模糊。也不管那人睡是没睡,慕晚低低喃道:“慕晚——”
须知这一夜慕晚醒醒睡睡,翻来覆去,再次睁开眼,天已大亮,浑身酸胀的感觉提醒她,从未睡得如此疲惫过。再看向榻上,又是人去楼空,不,是榻空了。
要不是案台上还有那一包东西,慕晚真觉得不过是一场梦了。
原来是一包药,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是一些注意事项。
慕晚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这伤口长了三天才能不往外渗血,她也懒得处理,反正死不了。
这之后,慕晚时常夜里被惊醒,秋意渐浓,夜里的凉气也越来越重。她一开始还会睁开眼,待看见又是那黑影,便裹紧了被子,蒙着头嘟囔几声,然后闭眼、睡觉。这人真是的,怎么只会走窗子,不知道有门吗!
到后来,竟是夜里都不会醒,一觉醒来,窗子是关好的,看不出任何痕迹,只是桌上开始出现一些稀奇玩意。
有时候是一支玉簪,一把玉梳,慕晚不懂珠钗宝玉,但也能凭那手感判断出都不是俗品。
虽然生活明显被打搅了,但能换来这些东西,倒也是值得的,即便对慕晚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她把小玩意都一一收起来,存在柜子里,当做财物,兴许某一天就能用上了。
慕晚来者不拒,不到半月就装满了一整个妆奁盒,没来由一阵欢喜。
但不久,她发现再收到的东西就成了东记的肉包子、芙蓉坊的桃花酥、翡翠轩的云缎……
慕晚手里狠狠扯着印着花样的精致布料,咬牙切齿,他绝对是故意的!小气鬼!
慕晚虽然心里埋怨,但到底享受着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至少跟从前相比,不用每日绞尽脑汁盘算吃食了。
时隔多日,慕晚再次被冻醒在夜里,睁开眼,她眼睛在黑暗中逡巡,却没见到预料中的身影。窗子是关着的,大概真是做梦了,慕晚倒头要睡。不多时,复又睁开了眼。
空气里……能听到,短促呼吸的声音,就像上次那样。
慕晚很快坐起身来,摸到案几,匆促就要点亮案台的烛火。火折子刚亮起来,还未燃着灯芯,就着光亮,慕晚已经看见了窗下地板上坐着的人,垂着头,看样子又受伤了。
他的手微微一动,慕晚手里的火折子闪烁一下就灭了。
“是我,别点灯。”
慕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放下火折子就过去。他受的伤很重,不亚于上一次。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又当贼被抓了?”
那人没回答,只从胸口的衣服里摸出一个字条和一个锦囊,对着慕晚招招手。待慕晚走过来,一把钳住她的肩头。鼻尖耳边缠绕的独属于这个男人的清冽,慕晚不自在地要往外挪,只是奈何动弹不得,一双手紧抱着胸口,眼里满是慌张。对方噗嗤笑出来,似是牵动伤口,紧接着咳了几声,又连忙用手掩住。
他给慕晚低声耳语:“等这一晚过去,明早天一亮,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在你的窗口上,咳、咳、然后……”然后就晕了过去。
慕晚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气不打一处来,耳根却不争气地红了。
知不知道自己很重啊,为什么不趁着清醒的时候,躺到床上去呢!!
慕晚又经历了一个心力交瘁的夜晚,给床上的人换了药擦了汗之后,才想起昨晚他说的事。
可是然后什么呢?他昏迷前还在记挂着的事,该是很重要的事,慕晚索性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了。她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出来之后,发现只是一把秕谷而已,不禁黑线了,这是……逗我吧?
将信将疑地一把洒在了窗边上,眼睛紧紧盯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动静。它没能生出什么奇怪神秘的物什,这一点让慕晚很是失望。
将手里的锦囊翻来覆去又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慕晚努努嘴,这可怨不了她了,只怪他自己说不清楚。
回头看了眼床上还未清醒的人,只能等他醒来再说了。
慕晚不过去了趟厨房的功夫,端来一碗热粥,就见方才空空如也的窗边,正站着一只雪白的鸽子,头上顶着一撮黑毛,乍一看还以为是黑冠,正低头吃着秕谷。
慕晚暗道糟糕,刚才忘了收起来了。
几步跑到窗边,但那鸽子不怕人,见人来了,也不躲避,在窗上跳来跳去的。还敢一只脚!这是挑衅吗?
慕晚正要撸了袖子来撵,离得近了就发现这鸽子立起来的腿上似乎有东西,定睛一看,明白过来上头绑着的是个袖珍卷筒。她这才若有所悟,这是个信鸽吧,便掏出那字条,卷成细长,塞进去。
见东西拿到了,鸽子果然不再原地跳騰,登时就飞了出去,转眼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