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里遇袭(1 / 1)
上凉的秋总是冷霜中带着寒烈,凉风里像要生出刀子般刺骨。
今年更甚,慕晚还记得前几年里也有一回秋天如此来势汹汹时,因为没提前准备好备凉的厚衫,自己从深夜就头晕脑胀,咳喘不止。慕晚硬是从初秋的第一天开始,卷着被子挨着暖炉,被奶娘紧紧盯着只准露出一个脑袋,足足熬了有大半月,才允许下床活动。
如今,秋日更加萧索,而叮嘱她不要贪爽穿厚衣裳的人……已经不在了。
眼见着天昏沉了,慕晚将手脚的袖口拽紧了一些,也免不了露在外面的脸颊被冻得生疼,牙齿都不听使唤。她扒在拐角处,往井口的方向望去。
发觉确实没有旁人了,慕晚才慢慢出现在夜色中,夜色渐浓,她衣衫晦暗,混在其中一眼都挑不出她的身影来。她娴熟地将手上拎着的空桶投入老井,抓紧时间摇动麻绳,很快,她又抱着大半桶冷水踉跄着回小院里。
平日这时井口边该人来如潮,今日是怎么了?好似人都不见了,慕晚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天实在太凉了,她也不会想要赌赌运气,好早些烧水做饭。
若再晚些,夜里的寒气只会更盛。
慕晚自己也没料到今天会这样顺利。
水打得太满,木桶老旧,早就有了缝隙,就这么一路走着,已经淅沥洒了一地的水,身上也跟着湿漉漉的,占了寒气后,只觉更冷。慕晚暗道糟糕,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偏僻的院门紧闭,和她离开前并无两样,慕晚脚下却不由慢了几步,神思恍惚起来。将水置在水缸中,又来回几趟,将它装满,但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也更加浓烈。
这……空气中有血腥的气味。
加上耳边似有若无能听见喘息的声音,微弱却急促。
慕晚将院门关好后,定身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又望了眼已然阖上的大门。
想到偌大的慕府,也只有此处是她的栖处,慕晚心下便有了决定。该来的躲不掉,既是如此,便听天由命罢。
她脚步稳实走近房间里,故意将门大开着。房中摆置半点没有变化,慕晚视线扫过床檐屋角,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慕晚踟蹰着往正中走了几步,就着案台点亮了烛火。灯芯安稳地吐着火舌,叫慕晚心安不少。她转过身,烛火便摇曳起来,突然从角落窜出一只黑影,惊得她一下跌坐在地上,就要往门口爬。
“喵——”
慕晚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大口喘了些气,看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小花猫,一侧身子上沾了半边血迹。
想来那血腥味便是由此而来了,慕晚反身关上门,一边抱起小猫,一边站起来点亮了烛火。
原来是虚惊一场。
慕晚找来小块洗净的布子蘸上水,就着昏暗的光线给小猫查探伤口。
几下就把小猫的血迹擦干净了。
小院外面传来踢踏混乱的脚步声,混着几声呼喝,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慕晚支着头下意识往窗口的方向探了探,那阵脚步声渐渐小了,似乎停了下来。
当视野并没有遭遇阻挡,穿过敞亮的窗子直通到门口,慕晚才平复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窗子……是开的?
可她清楚记得,今日天凉,一早就没打开过。
手里温柔擦抚小猫的力道渐渐变得慢下来,慕晚视线收回来,却见那小猫身上哪里有半点伤口,所以这血……
漫无边际的凉意似是从脚底蔓延而上,直冲心头,慕晚只觉手脚都不知如何摆弄。手里的小猫也受到惊吓,又刷地一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此刻蔓延在鼻尖的血腥味只让慕晚恶心欲呕,也有些坐立难安。危险近在咫尺,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虽说生死由天,慕晚也早已接受命运,但真要说不怕,定是假的。
这院子,几年来就只有自己,就算她今日稀里糊涂没了性命,怕也是无人问津。
估摸三五月后或是有人问及,事出蹊跷,才会发现她已经没命了。
慕晚默默想道:我不惧死,可我不想死得太难看。
末了,又深深叹出一口长气,罢了罢了。
这样的境况,若真是命之所归,她就……她就、就,唉,又能如何呢?
不过不容慕晚深想,院门外竟有人出了声来。
“……院里有人吗?”
慕晚认得这个声音,这是侍卫长慕准的声音,寻常虽隔得老远,却能听到他训斥手下的声音,是个正气十足的汉子。此时立在门外,仍旧是那样的声音,明明威严震慑,但在慕晚看来亲切的可以。
慕晚正要起身往门口去,刚欲打开门,一只大手骤然覆在她唇上,另一只手迅疾将她的两手一转一扭缚在身后,几下绑住,一把利刃闪电般出现在慕晚颈侧,令她无法动弹。
速度之快,慕晚根本来不及反抗,何况,无力搏抗。
烛火的光落在短刃上,又射出刺眼的寒光,慕晚赶紧闭上眼,身子止不住晃了一晃。
颈上有了温热的湿滑感,慕晚并不觉得身后之人用了多大力道,但这血真真实实是自己的。
院外再次响起慕准的喝声,比前一次大了许多。
“咳,院里有人吗?再问一次,若不回答,在下……便硬闯了。”
双手被生硬扯着,慕晚没忍住哼了一声,痛得直皱眉头。数步之隔,慕晚尚能清晰听到院外侍卫同慕准商议的声音,说是贼人如若跑至此处,须知不远处就是桃林,一个纵身便无处寻觅,何苦要藏身此处,但这院子……怕是寻常人进不得。
慕晚没听到慕准的回话,倒是其他人低声交耳的附和让她的心凉了又凉,明年今日……可有谁还会记得她。
想到此处,一双眼通红着变得模糊迷蒙,有泪珠顺着颊边滚落,不知去往何处。
身后的人手指微微松开,清冷沉闷的口吻自慕晚耳畔传来,教慕晚不禁瑟缩了脖子。
他低声警告:“跟他们说话,别让他们进来。若是乱说话,小心我的匕首直接割下你的头颅——”
刀刃旋动,颈侧的痛感让慕晚忘记了流泪,双眼无辜大争,顺从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静静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隔着厚实的面具,慕晚根本也没打算看到他的样子,只是想让他相信自己,旋即转过身对着门外说:“有人的,我在。”
听到慕晚的声音,慕准停顿了下,说明来意。
“夫人说家中进贼,严查府邸,你这里可见过什么人?”
他口中所说的夫人是慕秋远的正妻,也是这慕氏唯一的女主人,更是当下上凉的一道异闻。十余年前,邻里惊闻那位叱咤商场的慕府当家风光迎娶一介民女,据说无父无母,四下无亲。新婚几年,恩爱有加,难得的是,慕秋远不纳妾不填房,众人还艳羡这位女子好命,嫁了个如意郎君。
谁知生完孩子还不到一年,慕秋远又有了新欢。夫妻两个感情如何姑且不论,就凭慕府继承人慕玲珑很得宠这一点,也足可以见这位夫人的地位了。
慕晚察觉紧缚双手的力道减轻了些,也让她能正常喘口气,“没有。”
“那贼我们一路截杀,都被他逃了,是个生猛悍匪,这些天小心些,既是这里也没有,你——便歇着吧,我们走了。”
竟是说完便走了,队伍撤退比来的时候迅速有力得多,纷沓的脚步整齐有序,却也夹杂着大家小声耳语的谈论声。
“那贼人若是不当心真进了这院子,该是他自己活该,也无须我们再多费力气了,哈哈——”
“说的是啊,这院子,唉,快些跑罢,离远一点……”
慕晚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敏锐的听觉,艰难地扯了嘴角,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早知道是这样不是吗?这个院子,没有人会愿意踏足一步,她又何必抱有幻想。
慕准带队走后,门外变得无声无息,慕晚从容地接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但背后那种压迫感渐渐消失,终于手上一轻,咚地一声,身后的人倒在地上,慕晚颈上的胁迫也没有了。
这是……死了?
慕晚后怕地倒退到门边,还没有想明白过来这一切怎么发生的,身子还止不住发抖,发现没有动静后,才转过身来看躺倒在地上的人影。
他的伤口应该在腹部,血还在流,并且颈侧的血管呈现出青筋暴起的狰狞状态。想必是受了重伤,面具将脸遮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唇上已经泛白,不知是死是活。
慕晚缓过神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去试探他的鼻息,手轻轻要往对方的脸侧去,忽然一双手重重地捉住她,面具下一双眼倏忽张开,露出几丝清明和狠厉,手下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
慕晚惊恐地喘着气,试图挣脱,“放开我呀,我只是想看看,很痛——啊”。
腕处碎裂的痛又持续了片刻,那人似是思考几许,忽然松开手。自由来得太快,慕晚反应不及,还在挣扎着就这么被甩到了地上,然后罪魁祸首继续昏迷。
慕晚屈起膝盖用双臂包围自己,努力遮掩眼底喷涌的泪水。被捏痛的那只手臂此刻只剩下酸痛难忍,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慕晚试着用力,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几乎使不上力,不由恨恨地看着地上那个黑影。
这人……的警觉性,也太……可怕了。
遇上个深受重伤的贼,慕晚揉着手腕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只能撑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看看窗外,再看看地上,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