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五、防人之心(1 / 1)
最后一次抽签,二选一的概率,这份幸运便落在了金蟾王舸笪的头上。
按理说刚战过一场,此番能稍事休息,阿色师傅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可扁豆瞧着他面上的凝重,反而如丧考批。
而招亲会开始到现在,面对每个应征者都不瘟不火的凝霜,也好像受了阿色师傅的传染,娥眉冷对,似见仇敌。
感受到明显的敌意,舸笪不怒不退,反谄媚地笑起来,搓着两手贱兮兮同凝霜打招呼:“好久不见啦,我的小凝凝!”
“咦——”
台下的扁豆立时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迅速对舸笪丧失好感,狠狠鄙视了一番。
“先生,这大金蟾跟凝霜姐姐是旧识?”
“谁稀罕认识他呀!”听扁豆询问,边上威武抢着说,“又丑又恶心,就是他呀,送了个椰子大的蚊子给师尊当宠物养!害得我背上被叮了皮球大的一个包,趴在赤蒙大夫的药庐里敷了三天药才好。恨死了,跟他不共戴天!”
经威武一番忿忿难平的抱怨,扁豆也决定跟舸笪不共戴天。不止因他恶趣味,还因为他实在丑得配不上凝霜。
无怪人家说妖界多出歪瓜裂枣,这舸笪实在可以列为歪瓜裂枣的典范。一张扁脸好像雨打沙滩万点坑生得极不精细,叫人恨不得拿砂纸给他磨平抛光;蛤/蟆大嘴,化成人形后也不知道加工一下,犹是那样从左至右拉开来,叫人搞不清究竟哪儿是脸哪儿是嘴;两只又大又圆的蛤/蟆眼,满眶只瞧见眼仁,涨得似要掉出来,真怀疑他还能不能眨眼睛;最要命,露在衣裳外头的皮肤,看起来湿嗒嗒黏糊糊的,总感觉有液体要低落下来。更有甚者,他那长了蹼的手上还真就不停往下滴白色的汁液,着实惊悚又恶心!
善想象的扁豆,只消一想到花前月下良宵正好的时刻,廊前坐拥凝霜的是这样一副尊容的蛤/蟆妖,岂止心寒,全身血液都要冻上了!
使劲甩甩头将那不堪的画面摒弃,回过神来的扁豆赶紧攥住阿相先生袖子央求:“不行的,不能让凝霜姐姐嫁给这丑八怪!先生快想想办法呀!”
先生则抚着扁豆颅顶浅浅一笑,不紧不慢道:“别急呀,兴许还用不上我出手呢!”
扁豆不解,转头又往台上看去。其时,凝霜已是同舸笪斗在一起。
端看凝霜狠厉决绝的架势,招招直取要害,便不像个比武招亲的样子,这是要拼命啊!
才分神,定睛再看去,凝霜手中长绸直直绷着,坚硬如铁。一记棍打扑空,生生砸在台上,发出一声巨响。稠又起,适才落出赫然留下碗大一个坑。
若真落在肉身上——
台下观者纷纷心头暗惊,噤若寒蝉。
再看对战的舸笪,非但没有逃过一劫的后怕,面上更无半点不悦,反而乐在其中。一边闪避着凝霜的攻击,一边滴溜溜绕住凝霜打转,瞅准机会就凑近了,这儿摸一把那儿掐一下,臭不要脸地穷揩油。恨得凝霜气血上涌,满脸通红,索性收了长绸,翻手结印,吐出一嘴大雹子,劈头盖脸往舸笪头上落去。
眼看要被雹子打成真正的“疙瘩”,舸笪不慌不忙往地上一蹲,仰头张嘴,血盆大口打开成标准的一百八十度平角,肚子一吸一鼓,居然跟漏斗似的,将满天雹子都收入腹中。吃完了,合上嘴,长舌头沿着大嘴舔一圈,吧嗒两下显得意犹未尽。
凝霜如何甘心?甩手又打出两袖冰坨,密密麻麻如飞梭,都朝着舸笪胸口钉去。
蹲在地上的舸笪连姿势都不换,只鼓鼓肚子,再张嘴,打了个响嗝。声波震荡,将冰坨尽数撞开去,反向直往凝霜洒过来。
“妈呀!”
扁豆抱头惊呼,威武已然躬身往上窜。不过有人身法更快,威武四爪方落上擂台,就见冰坨已乖乖在凝霜足前三步整齐落成一线。
“呜呼呼呼呼——”舸笪用一种类似于呜咽的声音阴鸷地笑起来,一张嘴索性裂到了眼下,“阿色领主违规喽!”
扬袖收幛,阿色师傅负手侧立,眉眼睥睨:“你奈我何?”
舸笪眯起眼:“您要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吗?”
“本座执掌任领主掌督使印,这庞大的权/力自然要好好利用。不止要欺人,还专拣你这不服改造的大蛤/蟆欺负咧!”
“呵呵呵,好好好!一千五百年啦,小的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您当年的教诲!今日天赐良机,就容小的同您算算那些陈年的旧账。”
“恶贼!”不等阿色师傅反唇相讥,凝霜这里悍然发难,“亏你有脸提一千五百年前。那时候只怪凝霜学艺不精,才叫你掳了去。若非师尊及时相救,我纵使自散精元灰飞烟灭也不能叫你得逞。念你修炼不易,师尊只在侯君殿前剥减你三百年的修为,罚去汲渊守大沼泽。却不料,一千五百年的惩戒非但未能叫你自省罪孽,反变本加厉!口口声声算旧账,好啊,今日凝霜拼去一身修为,定要同你这淫贼死战到底!我——”
欲待抢上前再战的凝霜,被阿色师傅一把拽住,手上一提一抛,直将人甩向台下,落在阿相先生及时奉上的怀抱中。
“本座的私人恩怨,你一届女流瞎掺和什么?退下!”
阿色师傅背对凝霜,语气严厉,可话里情真。傻子都听得出他是怕凝霜吃亏,处处想着护她周全。只这关切的话,不一样的人两样说法。说话人若是阿色师傅,那就甭指望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能含着万般柔情。
说话人两分,听话人也两分。
所以别人不懂可凝霜听得懂!她明白,便会感激,更要着急。挣扎着想再返回台上去,一旁阿相先生适时拖住她,不慌不忙安抚:“他有多大能耐你还不知道?真想帮他,就信他,好好看着。”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信之不疑。
原本听那舸笪阴阳怪气地方言,还当他真有多大本事,敢单挑阿色领主。打过几轮,斗过几圈妖法,众人倒觉得无甚建树,料想这大□□不过是口气比力气大,终究尔尔,不禁索然。
纠纠缠缠好消磨,阿色师傅斗得无比厌烦,决意速战速决。便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噗——的一声,掌中多了件臂钏大小的金属环出来。
方见到那物什,舸笪脸上的嚣张竟顷刻间荡然无存。顾不得与阿色师傅对招,急急退后,捧住脸无比失态地尖叫起来。
“不——你怎么会有这个?不可能。不,你不能对我用这个,这不公平!”
见他如此歇斯底里发作,扁豆差点儿要怀疑自己莫不是在看凡人的长篇苦情剧。不然这舸笪说的,怎会同那万年苦命女主角的标准台词一般,语无伦次且意义不明?
当然,阿色师傅没扁豆那么强的联想力,更无视舸笪的叫嚣,只将手上的圆环往上轻轻一抛,接住时,圆环已变至金箍大小。而舸笪的神色,也随着圆环直径的变化愈加惊惶惨淡。
“不,不要,放过我!”舸笪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右督恕罪!小的知错了,我不敢了,您放过我!我发誓,永世不出汲渊!求求您,不要用‘堕魂’打碎我灵骨,求求您啊——”
死到临头幡然悔悟!
别看舸笪丑怪,方才又言行可憎,可这会儿眼泪鼻涕一大把苦苦哀求,瞧着居然也显得可怜。
阿色师傅为人虽刻板严谨,却也不是全不得通融的。何况“堕魂”是利器,能破妖怪灵力,灭精元碎灵骨,足以叫中击者堕入万劫不复。是以,非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催动这戾器。此刻叫这衰人一求,难免更生出恻隐,“堕魂”捏在手里转来转去,不用也不收。
俄而,应是有了决定,就听阿色师傅慢条斯理道:“你这厮眼泪瞧着倒也像真的。不过你一会儿恶狠狠,一会儿又惨淡淡,本座没生着七窍玲珑心,确实辨不清你几时虚伪几时真诚。就怕一旦宽纵,消停不了几日,你又卷土重来。”
舸笪伏地大拜:“小的不敢啊!右督宽厚,若蒙大赦,小的必当谨记右督再造之恩,绝不敢再生异心?此番回去,自当痛改前非诚心思过,若非奉召,再不踏出汲渊半步!”
指天立誓说得真诚,阿色师傅终究还有犹豫,又沉吟片刻,终道:“本座信你的保证,但还须防你。就在你手心种一蛊,若有异动,烂你一条胳膊。可能服气?”
“服气!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但凭领主责罚。”
“好!你过来。”
舸笪顺从地起身,弯腰躬背极其谦卑地走到阿色师傅近前,伸出右手,由得他在自己手心里种下蛊咒。
完成后,阿色师傅很是满意,摆摆手遣了舸笪离开,自己转身欲下台来。
仅仅是旋身的刹那,猛听得场下传来一声疾呼:“小心!”
扁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到地上的,她只看见阿相先生神色凛然,身姿暴起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