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真假杜若1(1 / 1)
东照宫中,元溪守在浣盈身边一夜。
大概药效已过,浣盈的眉头紧锁,似乎正忍受着钻心的痛楚。
她的身上除刀伤之外,还有两处箭伤。他派人查过,才知禁卫长昨夜曾示意手下暗中向浣盈射箭。
他不是不知禁卫长受何人指使,但他不能不装糊涂。
失去浣盈,对他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再也不能失去杜若,再也不能令杜若不快。
此刻躺在病榻上的浣盈遍体鳞伤,纵然她的生死于自己而言无关紧要,但她的确是个可怜人。
她的面容忧愁,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仿佛正拚命地想要拒绝什么东西,但又无法摆脱。
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动,过了许久,他才分辨出她在喊姨母。
一声一声,她用小若的声音与神态喊姨母,就像从前在他面前装装神弄鬼时的模样。
他静默着,没有拆穿她,生死攸关的时刻故技重施,无非是求生罢了。
每个人都有求生之心,为了生存而故技重施,并非十分的过错。
她的脸色苍白,医官说她恶毒缠身,经此生产又元气大伤,从前还有七八年寿命,如今最多能保得住三五年平安。
说到底浣盈不过是同小若同等年纪的女孩罢了,如若今日经受伤痛的人是小若,他一定会将伤她之人碎尸万段。
或许世上也有一个人像自己在意小若一般在意着浣盈,倘若那人知道浣盈此刻的处境,必然会忧心如焚。
毕竟是他孩子的生母,虽然有可恨之处,却又更可怜。
他从前对她的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如今再想到才出世的婴儿,他就觉得自己并没有恨她入骨。
她虽然一心想杀死他,但她时至今日也没有真正杀死他,或许她当真对自己有过手下留情。
他以为浣盈已然清醒,起身道:“孩子已经生下,你愿意去寻朱衡就去寻朱衡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这一次我不会从中干涉。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嫁入一个平常人家相夫教子,而非陷入尔虞我诈的争斗之中,经受凋零败落。我们毕竟也算同甘共苦过,只要以后……”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顿了下,道,“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那孩子,孩子我会抚养长大,我猜他难免有一些身体上的疾病,但是他既然坚强存活下来,我就没有理由再放弃。”
从长梦中醒来,浣盈感到身体轻浮舒适,非但没有任何疼痛,甚至还有服用花粉后的感觉。
她惯性地抚摸腹部,不同往常的鼓胀,今日的腹部平坦松弛,令她一下子摸了个空。
强大的失落感令她回忆起昨夜可怕的一幕,她心中一紧,急声呼唤落墨。
落墨赶来,站在她面前,她却突然不敢发问,生怕落墨口中吐出不好的词汇。
落墨知道她的心事,主动回道:“恭喜夫人,您昨夜诞下了一位健康的小公子。”
浣盈见落墨脸上并没有一分喜色,紧紧悬起的一颗心并没有落下。
“我为什么听不到哭声?孩子睡着了吗?他在什么地方?”
纵然再次服用了大量的霓逻花粉,但她的声音依然虚弱到极点。
她从病榻上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一遍一遍地发问,落墨被她逼得不能不如实回答。
“小公子被大王带到别处,大王说小公子怕风,不宜走动,不许我将小公子抱来。”
她默然许久,最后落寞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过了片刻,她又问:“你见过孩子吗?”
落墨没有见过。
“大王抱了一会儿就命乳母们将小公子带出东照宫,我没来得及看清。”
“那么是个健康的孩子吗?”
“哭声洪亮有力,太医们说是个健康的孩子。”
浣盈听罢,又说一声知道。
落墨听她做母亲的人说了两声知道,心里实在觉得可怜,就道:“我改日再去抱小公子。”
浣盈道:“不必,他不许我见,我就永远不见了。”
落墨劝她:“夫人,来日方长,您是福厚之人。”
纵然有药物支撑,浣盈仍觉心如刀绞般的疼痛,疼痛爬上神经,钻入骨髓,浣盈不能再提关于孩子的任何一个字。
“昨夜的刺客抓到了吗?”她又问。
青岩的事情落墨并不清楚,但是落墨从身上取出一块令箭交给浣盈。
“大王说待夫人身体复原之后,随夫人想去何处,大王都不加干涉。”
浣盈将擦拭干净的令箭托在手中,猜不透元溪又想玩什么花样。
但是无论他玩什么花样,有令箭在手,她至少可以离开王宫。
未免元溪在她身上耍什么诡计,离开王宫之后,她一定不能去找朱衡,最起码一年多时间里,她要远赴极北之地寻找两味救命的药材。
大概因为她要离开的缘故,元溪对她的恨也淡漠几分,东照宫内出落墨之外,多出几个帮忙做事的小内侍。
落雨了,她命小内侍将花捧到廊下,自己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那妖冶的红。
再过几日,她就可以收集第二次的花粉,再过几日,她就永远也不再回郑王宫。
未免是元溪在她身上耍什么诡计,她一定不能够去找朱衡,最起码一年多时间里,她要到极北酷寒之地寻找那两位珍贵的药材
眨眼就过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病体康复,但却没能离开王宫。
她是昨日入的囚室,今晨受的酷刑。
手腕脚腕被铁链缚在血迹斑斑的刑具上,周身数道鞭伤火辣辣作痛不止。
在众人眼中,一切显得突如其来,昨日她还是诞下王嗣,有望复宠的浣夫人,今日就逆转成为阶下囚,生死未卜。
在浣盈自己眼中,自假杜若重回郑王宫那一刻,今日的下场她就有所预见。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浣盈抬头,仅看了来者一眼,便再度将脑袋垂下。
元溪的问题永远是不变的一个,从昨天问到今天,他似乎已经问过无数遍。
“你肯讲出你对杜若用的是什么药,我就承诺饶你一命。”
此刻的他对她再没有任何怜悯,他单纯地想将她送入地狱,纵然一时不能送她入地狱,他也要将她置入人间地狱。
浣盈继续垂着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语言。
她受刑晕厥后几次被人用冷水泼醒,她原本就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此刻配之以病态楚楚,此时莫说世上的须眉男子,纵然女子都忍不住对她心生怜爱。
元溪偏偏对她铁石心肠,他因杜若的病情日夜心急如焚,除了寻找解药外,他最想做的就是将浣盈五马分尸。
他自然清楚,杜若身中的剧毒未解之前,他可以对浣盈用刑,可以想尽办法逼她开口,却唯独不能置她于死地。
他忍下对浣盈的痛恨,再度承诺:“杜若病愈之后,我即刻送你离宫。我对你的承诺,决不食言,否则令我雷轰电掣而死。”
浣盈强撑着抬头,她无故受冤,内心之中充满愤恨。
“我没有,你问我一万万遍我也没有!”
元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浣盈咬牙切齿:“你总归不肯相信我?”
元溪的目光如冰冻了千万年的寒冰。
“曾经你装神弄鬼,使我相信你是杜若,后来却发现你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曾经你千里迢迢陪我远赴郑国,后来又发现你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浣盈万般不服。
“如果因为曾经你就治我别的罪,那么这王宫之中没有一个人不该到这里受严刑拷打,而你则是第一个该被严刑拷打之人。你所犯的罪,细数起来不知已经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是我做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你凭什么让我认?”
元溪因为暗藏心病,受她攻击,竟也无可辩驳。
他转身问审讯浣盈的柳刑官:“她从头至尾都不肯招认吗?”
柳刑官回禀:“囚犯浣盈坚称食物并非由己派人送入云光殿,七星毒更非她所配制。”
元溪沉默不语,他转身望着浣盈,浣盈虽精神萎靡,但目光锋利,半分不退。
元溪被她激怒。
“她不肯招认,就对她上大刑。挖掉她的髌骨,在她脸上刺字,让她变成一个残废,变成一个像蛇蝎一样的怪物。”
柳刑官再度啰嗦。
“大王三思,没有经过正审即上髌刑,莫说王宫之内,哪怕郑国之内也未有过此等先例。再者囚犯乃一介女流,此刻人证物证尚未齐备,上髌刑恐有性命之忧。”
郑襄王挥手就将手中的鞭子抽打到刑官身上,让他闭嘴。
他另一只手则扭住浣盈的脖子,凶恶道:“你既不肯招认,杜若迟早要死,既然要死,我不管什么律法不律法,我都一定让你死。”
浣盈的脸色渐渐涨红,元溪一时之间不能杀她,最后也唯有松手。
“我劝你赶快招认,莫再浪费时间,对杜若没有好处,对你更没有好处。”他顿了一顿,又转换一种方法,“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人?或许他们此刻正在想念你,想知道你的情形,他们一定想不到现在的你深陷大狱,生死不明。”
浣盈听罢他合家团圆的描述,除了好笑,还是好笑。
“可惜我的父母亲人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你若要对他们下手,着实晚了一步。不过我可以替你指明安葬之处,倘若父母兄长的坟冢有幸未遭战火荼毒,你或可从黄土之中刨出几斤尸骨。”
想到云光殿中生死未卜的杜若,郑襄王由忧而急,由急而怒,由怒而恨。
“那么朱衡呢,你就忍心抛下他一人,让他在你死后为你伤心难过?不过你放心,他不会难过太久,倘若杜若不幸罹难,我定然也寻出他来,将他和你一同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