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姨母离世1(1 / 1)
她的确很快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碗,碗里盛着新鲜荷叶做成的碧玉羹。
碧玉羹是祈国有名的吃食,因为羹中饱含着故乡的味道,姨母和自己都很喜爱。
她回来的时候,发觉所有人都跪在殿内哀哭。
她觉得他们无端哭泣是发疯,她觉得她们的哭声很吵,会打扰姨母休息,就难得地斥责众人:“不许哭。”
众人将哭声化为哽咽,她捧着碧玉羹,一步步走到姨母面前。
姨母脸上布满慈爱,温和地冲她笑。像小时候她跌倒在地,她将她扶起来,抱在怀中逗哄时的甜软。
姨母的笑容暖得几乎能将世上最寒冷的冰融化。
她捧着碗,坐在病榻前,细心而认真地用汤匙调着碗中的羹。
殿内寂静无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世界外的一切全然不知。
滚烫的碧玉羹被吹温,她取了一匙送到姨母唇边。
姨母笑着看她,却不肯吃。
“今天的羹放药了吗?放了药我不吃,你可别向他们一样骗我。”
她道:“我去之前他们真预备放药,可惜被我抓个正着,后来我就一直在旁边盯着,我保证他们没机会放进一点难吃的东西。”
姨母含笑点头:“那就好,你将汤匙给我,我自己吃。”
她听了姨母的话,果然将汤匙递过去。
“还是有些烫,小心些。”
姨母伸手来接汤匙,第一次没有接住,她捡起汤匙,第二次递给姨母,第二次仍旧从姨母手中跌落。
姨母仍旧在笑,说:“给我呀。”她有些着急,将汤匙紧紧地握在姨母手中,可是她一松手,汤匙照旧跌下来,落在地面上。
汤匙跌成两半,她固执地捡起,固执地再试一次……
一旁的水晶见她如此,再也忍不住,颤抖着身子上前抱住她:“翁主别这样,太后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她急怒攻心,反身推开水晶。
“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水晶哭泣着,再次抓住慌乱无措的她,摇撼道:“翁主,你醒一醒吧,太后薨逝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后薨逝了,不信你自己去摸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她的身体也是冰冷的。”
水晶的话令她恐惧到极点。
薨逝是什么意思?不在是什么意思?冰冷是什么意思?
她可怜而急切地望着水晶,眼神中充满哀求。
“你为什么要骗我啊?姨母分明在和我说话,她在吃碧玉羹,你没有看到吗?你为什么会看不到?你问问其他人,他们都有看到。”
所有人都用与水晶相同的目光看着她,她更是将近崩溃。
“你们为什么会看不到?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们通通离开,不要再看我,不许再看我。”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她的话,她回身去握姨母的手臂,想要姨母为她作证,双手抓空,才猛然醒悟。
真正的姨母安详地躺在病榻上,她没有喝过任何一口碧玉羹,碧玉羹洒落在她身上,跌碎在地面上。
她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指尖碰触姨母的身体,冰冷而坚硬。
她颤抖着,顷刻间泪如雨下。
“姨母,你怎么了……怎么……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慌乱地抱住姨母的身体,可是她知道自己再也抱不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无情地将她们隔在阴阳两界,
“你睁开眼睛啊,你跟我说话啊,你让我这么伤心,你都不再来安慰我了吗?”
如果姨母能够醒过来,她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姨母多看她一眼。可是任她怎样呼唤,今生今世,姨母都不可能再给她任何一个回应。
“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她悲痛欲绝,无法接受。
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觉得姨母一定是在装睡,她只是生了她的气,一时不肯醒过来。
或者是她自己做了一场可怕的梦,等天亮后梦就会醒。等她一觉醒来,她还在朱家生朱衡的气,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任何宫中的消息。
不知等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她呆呆地抱住姨母,死命地抱住姨母,就是不肯松手。
后来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命人将她拉开,她犹然死抱住姨母不肯松手,再后来她就被那个声音的主人打晕。
姨母的丧事办了一个月,她也在宫中小住一月。
自打十三岁嫁出王宫,这还是她第一次回王宫久居,从前回宫探望姨母,因为担心惹王兄不快,连姨母留她在宫中过夜她都不肯。
从前的事情想一想就觉满心懊悔,她总以为她的亲人都会长命百岁,若早知姨母会骤得急病,她一定时时刻刻陪在姨母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她。
千斤重的懊悔也换不得与姨母的片刻相见,她抱着小耳,坐在灯下默默发呆。
失去了,不在了,没有了——心如刀割。
小耳发出几声轻微的喵叫,再不久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姨母薨逝,她一度怪怨王兄当初不肯探视姨母,所以身在王宫将近一月,也不曾主动拜见过王兄。
元溪走到她面前,她深低着头,轻抚着膝上的小耳。
“猫儿还是姨母在世时养的,今日姨母不在了,它却一天天长大。”
“你也长大了。”元溪关心的不是猫儿,“他对你还好吗?”
一句话问到她的伤心处,她自然明白王兄所指的他是朱衡。
小耳从她的膝上滑落,在地上翻个身,跑得无影无踪。
她苦笑道:“原来你还会关心他待我好不好。”
元溪依旧问她:“你在朱家生活的快乐吗?”
“我认为我快乐吗?”
她察觉自己略有些过激,便将衣带在指间缠绕着,以平缓情绪。
听闻王兄不日就将调朱衡回南,千山万水的距离,日后恐怕难再见面,她又何必在即将分别的时刻令彼此难堪。
她不再说话,元溪再问:“你以后预备如何?”
“我的以后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朱衡肯对我好,我就好好活着;他依然对我不好,我也不会离开。尽管我不明白当初你为何非将我嫁给朱衡不可,但是朱衡既是你为我挑选的夫婿,我就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无论是小时候还是此刻。”
元溪听了她的话,心中一阵酸楚。
他的掌心落在她柔顺的发上。
她深吸一口气,道:“姨母临终前你没赶得上见她最后一面,她有话让我转告你。”
元溪问:“什么话?”
“她说你夜间要记得早歇息,每日清晨的参汤莫要忘记。”
元溪沉声道:“我记得了。”
“姨母还说要你小心提防太宰,要你送我回祈国,或者永远别再见我。”
太后临终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然而他可能送她回祈国或永不见她吗?
他的掌心抚着她柔嫩的脸颊,太后离世,偌大的人世间,他唯有她一个亲人。
人的感情若能为意志转移,他又何必经受多年折磨。
他心中无比清楚,王太后的意愿,他无法做到。
他的无动于衷将她心中的不忿酝酿激化,她一忍再忍后,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去推他。
“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