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暗夜遇刺1(1 / 1)
“我的确差点死在她手中,但她未必是个心如蛇蝎之人。”
杜若万没想到元溪竟说出这样的话,她再想说什么,元溪则认真道:“好了,她的事情我自会处置,你以后不要再入东照宫中。”
杜若见元溪如此,不得不遂元溪走人,但她心中暗暗生恨,下定决心定要将浣盈除掉。
浣盈第二次见到元溪,是在次日的日落黄昏。
夕阳徐下,暮色苍茫之间,染着一道浓烈的霞红,仿佛天空受了伤,血色弥漫。
天空没有受伤,真正受伤的是浣盈的手,她将宫殿内的器具书简摔碎剪碎,满腔的绝望无法平息。
水晶又一次将熬好的药端来,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但每一次的小心翼翼都不起任何作用。
果然,浣夫人将药尝过一口之后,比前几次更为激动。
“不是这个药,错了!错了!”
碗被摔出去,因为是木质的器具,撞在地上完好无损。
她看到歪倒的木碗和流淌一地的药汁,仿佛是看到十分可怕的东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地发着抖。
那日分明有效的药物,今日为何不起一点效用?
她分明没有用错任何一味药,她分明将药量调整成最妥帖的数值。
脑袋如刀割一般疼痛,她用力地捶着,咚咚作响。
落墨上前捡起药碗,她大着胆量上前几步,正思虑要不要劝她一劝,却见浣盈猛然起身,抓住她问:“是不是你将我的药换掉?”
浣盈的眼睛像深夜里狼的眼睛一样发着光,似乎是无比期盼落墨回答一句是,然后再将她一口吃掉。
落墨吓得发抖。
“我没……没有,我次次都是按照夫人给我的药方到太医署取药,而且每一味药都是夫人亲自看过后我才拿去煎。”
浣盈恼怒地推开她。
“我不相信,你将药罐取来,我还要查看。”
浣盈将药罐都摔碎的时候,落墨终于吓得逃出殿外。
浣盈整个人虚弱地伏在那些无用的碎片上,绝望到不知该如何站起来,如何面对下一刻的人生。
是谁说滴水可以穿石?
是谁说经过烈焰就会化身成凤凰?
是谁说坚持就一定会成功?
是谁说了这么多害人的话,骗得她苦苦活在世上,以至今日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为什么明明有效的药物在一夜之间突失去效用?
疼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身体内似乎有无数的小虫子在钻来钻去,钻入她的血脉,钻入她的骨髓,啮噬着她的神经。
想到以后日日夜夜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她就绝望的几近窒息。
她一下一下捶打着气闷的胸口,她真想找出她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用它穿透自己的血肉。
死亡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那么轻轻一下,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从此远离痛苦。
可是她连起身去找匕首的力气没有了,她的手边正有一块碎片,她艰难地摸起那碎片,借着傍晚的最后一道光,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手中的碎片不甚锋利,没有一刀致命的威力,她割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有暖热的鲜血从手腕流出。
她不想再回忆从前的痛苦与欢乐,她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痛楚。
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内心已经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她清晰地预感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可是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刻,孩子动了一动。
她在极度平静的时刻,察觉出孩子自始至终与她一起发抖,与她一起忍受痛楚。
她这才觉得心如刀绞,脆弱到几乎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内心的情绪几乎抵达崩溃的边缘,但她还是没哭,她仰天躺着,让眼眶中冰凉的液体流回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
她是大病一场的人,从迟钝中逐渐苏醒,等脚步声的主人走至眼前,她才听出脚步声并非来自落墨。
她静静地抬起头,借着从外殿透进内殿的宫灯,认出元溪的面庞。
元溪巨大的身影罩在她的上方,她渐渐觉得恐惧,她本能地将手中的碎片指向元溪,整个人彻底清醒。
“不准过来!不准靠近我!我会杀了你!”
元溪却是在看一个笑话。
“别急着杀我,杀了我你去哪里找你的药呢?”
浣盈的反应依旧迟钝。
“什么药?”
“你用蝙蝠血栽培的霓逻花花粉,是我命人给你替换掉。”
她用力将手中碎片投向元溪,喘息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元溪轻巧地拂开碎片,微微笑着:“虽然东照宫位置偏僻,但你所作所为,我并非一无所知。”他取出一个药瓶,“这里的花粉只消一点,就可以解决你的痛苦。”
浣盈方才还觉得如同死人一般的无力,此刻见到药,竟一下子跳起来。
“快给我。”
她扑身去抢,元溪自是更快闪开。
“我可以给你,以后我还可以让人帮你培育调制,但你得先将杜若的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
“我和你坦诚布公,也希望你不要再对我惺惺作态,否则对我没好处,对你更是灾祸。自杜若来过一趟东照宫,就全身奇痒,难道不是你暗中对她用过毒吗?”
浣盈直直地看着她:“我没对她用毒。”
元溪以为以浣盈的为人,大抵是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的,但事实上浣盈并没有认。
他心中虽气,面上却不露,点了点头,道:“好,你不说就没有,这些花粉也不必还你,我会替你将它投入湖中喂鱼。”
浣盈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药收回,没有再去抢,这一次她是真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我说我没有投毒就是没有投毒,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我还骗你做什么?”
她疲惫到极点的模样的确可怜,比她忍受艰辛千里追随自己时的模样更可怜——元溪再也不会相信她的可怜。
“好,那么先不提杜若,咱们先说朱衡。只要你肯告诉我朱衡的下落,花粉我依然给你。”
“将药给我,我就告诉你。”
“别同我使无用的虚招,你用得了一次,用得了两次吗?你今天需要药,明天就不需要吗?聪明些就快点告诉我。”
浣盈无力地坐回地上,分明早就知道结果,却还在绝境求生,真是可笑。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那么你走吧,我不再骗你了。”
元溪倏然冷笑。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你不与朱衡传递任何消息我就查不出他的下落吗?我所得的消息若不错,朱衡此时该当在宣海的某个孤岛之上吧?”
浣盈恍若被猛然飞来的利箭刺透胸膛。
“你怎会知道?”
“你放心,我要做的是一网打尽,一时半刻我还不会对他动手。我提朱衡是想告诉你,你在我这里,已经算不得筹码,我随时可以要你生,要你死,要你像此刻一般生不如死。”
“我终归是你孩子的母亲,你这样对我,可见我没看错你,你的确个没有心肠的人。你既然是个没有心肠的人,那么我所做的一切,有朝一日就绝对不会懊悔。”
她依然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之中没有任何一丝情绪。
元溪被她淡漠如水的目光看的怪异,这样的目光他似乎在梦中见过,但他又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一个与浣盈有关的梦。
他越看她的眼睛越觉得心乱,后来他竟然不敢再看她那双眼睛。
他避开她的目光,冷然道:“你若有心肠,你若还称得上是个母亲,你会暗中在汤剂中放剧毒之物吗?杜若没有说错,你果然毒如蛇蝎。”
浣盈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恨他,她仅仅是内心麻木,对他再也生不出一点感觉。
死沉沉的寂静中,他们也沉默了许久。
唰啦唰啦,雨滴打落在屋瓦上、窗扇上。
湿漉漉的雨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进殿内,用寒冷将她从沉默中唤醒。
她发现他还没有离开,想起他说要让自己生不如死,突然就笑了。
“我若死了,你的杜若也活不久了,我活的有多艰难,她就得活的有多艰难。我如今对付不了你,所有的怨气却都可以发作在她身上,你就尽管虐待我吧。”
元溪见她如此冥顽不灵,也不再多言。
“那好,咱们就慢慢来,看看最后到底是个怎样的结果。”
元溪离去,她的药也随之离去,不知被他投入哪条湖中,随着今夜的暴雨无声消逝。
她没有点灯也没有关窗,摸索着回到榻上。
冰凉的枕下就藏着她的匕首,她将寒刃拔出刀鞘,寒刃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下发出凛冽的光。
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旁人越是盼着她死,她就越要拼命活下去。
她将匕首抱在怀中,匕首是朱衡赠她的礼物,病痛缠身的时候,想想朱衡就会减轻痛楚。
宣海的孤岛不知有没有骤降暴雨,不知他住的房屋是否与自己的房屋一般漏风漏雨?
好在他是懂得照顾自己的,这方面不用自己为他担太多的心。
暴雨与庭院中的山石相击,声如鬼哭狼嚎,这样的雨夜不禁使她想起泥沼地里的横风暴雨。
泥沼之中,是他救了她的性命。
那夜的雨下的比今夜还凶狠,她大半身子陷在泥沼之中,她让朱衡别再管自己,可他硬是不顾自己生死,救下她一命。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像朱衡那样待她了。
他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她,他在大雨滂沱夜背着她离开危险的泥泞,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令她绝望的夜晚,是朱衡救了她的性命。
今生不忘!来生不忘!永生不忘!
她唯一需要忘记的是元溪,如果可以,她希望将脑海中所有关于元溪的记忆连根拔出。
耳边再次回荡起朱衡的声音:“……我不走,你若陷下去,我就陪你一起葬身泥沼……”
尽管他爱的不是自己,可他说他会陪着她葬身泥沼。
原来她也曾拥有过这样深刻的快乐。
她将整个身子瑟缩进薄被里,一点也不觉得冷。
元溪得知朱衡的下落,朱衡再度陷入危险,自己该想的是如何救他于险境,而非懦弱地求个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