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性情大变2(1 / 1)
他终于忍无可忍,向朱衡发问:“你还记得我将她嫁给你时,你对我的承诺么?”
朱衡怔了一怔,道:“我的确对你有所承诺,但是那是从前的我,从我父兄亡命的那一刻,我就可以食言。”
“你早就食言,我今生最恨的就是你的食言。”
“你最该恨的人不是我。”朱衡冷笑,为杜若鸣不平,“她才嫁给我时极其可怜,千里迢迢来到昭岭,时常一个人默默垂泪。幼小的年纪出嫁,又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女孩儿,进入陌生的环境自然万事艰辛。那时府中仅有我是与她相识的,所以她就逐渐依赖我。她用仰望你的目光仰望我,用对你说话的语气与我说话,我知道她是因为突然离开王宫,将我当成你来依赖……”
他说这些话,原本是要令元溪悔痛,然而回想起过去,自己倒先一阵心酸,再也说不下去。
时光无痕,如果昭岭的日子能够像滚动的水车一样永不停息,一切一定会是另一番模样。
然而这世上有战争,有阴谋,婚姻轻易成为战争与阴谋的牺牲品。
在他内心憧憬的那些有朝一日里,他仍不得不从昭岭回郑京为质。
他想有些疑问,他真该当面问一问浣盈了。
浪潮将白鸥推至沙滩上,白鸥也不着急,闲闲地迈着小碎步,在岩石边兜兜转转。
海风吹乱浣盈的发,她抱膝坐在岩石上看剑,也看那几只白鸥。
冬日的阳光柔柔地打在海面上,时光如琥珀一般沉醉静美。如斯的恬淡美丽,仿佛她这一生都不曾拥有过。
朱衡练完剑,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坐在岩石上。
浣盈微笑着,将手中的水囊递给他,她的动作自然而熟悉,仿佛几百年前他们就曾如此相处。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这些虚幻的事情,自来无人能够说清,或许真的存在吧。
朱衡喝完水,搁下水囊,遥望着远处宽阔的海面。
海面上一两艘船缓缓行驶,驶向海那边未知的世界。
海那边是怎样的世界,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得知,命运的齿轮没有按部就班前行,他的人生偏离轨道,曾经的抱负与梦想被突如其来的一切粉碎。
浣盈也在遥望海那边的世界,朱衡的梦想,他自己已经忘却,浣盈却一直替他记在心中。
“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一番模样,或许是一个没有任何纷争痛苦的乐园吧,等这里的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乘船去海的那一边看一看,好不好?”
跳跃的阳光下,他映在沙滩上的影子似乎微微一动。
然而这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微动,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点了头,但她情愿认定他是点了头。
因为练剑的缘故,他的衣袖被划开长长的一道,静谧的时光里,好长时间没有发现。
这会儿她看到了,便从身上取出针线,像寻常人家里的妻子,为丈夫缝衣。
她在内心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在眼前这一刻,永远不要再移动;也或者立刻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将他们化作一对妻子为丈夫缝衣的石人,从此不再分离。
这似乎是神话里的故事,原来神话里也有这许多的美好。
她的嘴角不禁流露出笑容,那笑容是从心底洋溢而出,她到底有多久不曾如此笑过了?
真身太久太久了,久得她自己都记不清。
她轻轻地咬断线,将细线缠绕在指尖打个结,与针一并收回袖中。
朱衡攥着衣上细密的针脚,许久之后,突然道一声谢。
浣盈更笑了。
“你谢什么,我为你缝衣,难道不该?”
朱衡又一阵沉默,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想明白后才道:“从前是我亏待了你。”
沉默寡言的朱衡令浣盈觉得奇怪。
“你从前亏待过我吗?我并不记得。”她依偎在他肩膀上,拂过脸颊的微风如她的心境一般轻柔,“既然你自认亏待我,以后好好待我就是,从前我们终归回不去了,唯有珍惜以后。”
朱衡浅浅一笑,没有答话。
浣盈观察着他的脸色,等不到他的回答,遂回到原处,不再依偎他。
她低下头,膝上遗落一根方才缝衣用的棉线,她捡起棉线在手指上胡乱缠绕,心思之间仿佛也打上千千结。
朱衡看着她手中的棉线,再次开口。
“我记得你从前并不会缝衣?”
浣盈忙做出笑容:“不会的东西可以慢慢学,难道你不喜欢吗?”
朱衡摇头。
“没有。”
浣盈难得的好心情被朱衡的心绪感染,也变得灰白一片。
她最清楚令他和自己痛苦的根源在何处,她遂认真道:“不会的东西可以慢慢学,可是学坏了的东西,就当发狠改掉。”
“你是指我?”朱衡怪异。
“这里仅有你我二人。”浣盈道,“从前你心中有任何仇恨,或是放手,或是立时解决,然后洒脱转身,可如今的你为何迟疑不决?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你杀掉他,报了满门的大仇,就可以重见光明,就可以再不生活在地狱之中。人生何其短暂,你究竟要让仇恨折磨你多久你才肯醒……”
朱衡蓦然打断浣盈。
“你又想让我杀掉元溪?”
朱衡的看穿令浣盈呆了一呆,她深吸一口气,在朱衡深邃的目光下重重点头。
“是,我每时每刻都盼你杀掉元溪。”
朱衡再问:“刺杀一事与你有关,对不对?”
浣盈竟未想到朱衡会怀疑到此节。
“你疑心到我身上,必然是见过元溪的缘故。从一开始他就在你面前诬陷我、诋毁我,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朱衡道:“元溪在我面前诬陷你,你是如何得知?”
浣盈不禁恼怒。
“原来我才是你的仇人,所以你才来质问我。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反而要相信他?”
朱衡道:“我自然不会相信元溪的片面之词。”
浣盈才预备松一点心,却听他继续道:“然而我问过夏茁,他告诉我那日的刺杀是你暗中指使。”
浣盈心中一阵混乱,太阳的光洒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金光闪亮。
胸中酸恶排山倒海般袭来,她脸色瞬间发白。
她紧忙扶住岩石,闭上双目,等再次睁开时,眸中的海面才恢复成方才的深蓝。
她激动地分辨:“我不知夏茁为什么对你说这样的话,你知道他最近总是和我生气。”
朱衡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
“你不必着急,我已告诉过夏茁,这等隐秘之事,他仅会对我讲,自不可能向外说出。我问你,仅是想听你亲口回答。”
浣盈攥着粗砺的岩石,终是心虚。
“就算是我又怎样,你难道还要替元溪报仇吗?”
“我不会为元溪报仇,但我想知道你为何迫切希望我杀元溪?你同他并没有深仇大恨,据我所知你在郑王宫时,元溪待你并无太大错处,而你们一路逃亡,也曾有过甘苦与共……”
浣盈简直忍无可忍:“要不要杀元溪由你,我为何迫切希望?只不过他为人奸险机变,你不杀他,他迟早杀你,我只是不忍看你成为他手中亡魂罢了。然而你若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中,我也别无它法。”
盛怒之下,浣盈拂袖而去,徒留朱衡一人在沙滩上。
朱衡遥望着浣盈远去的背影,与几年前的浣盈相比,今日的浣盈果然变了。她变得不止一星半点,而是性情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