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毁容貌1(1 / 1)
北国的秋天来的格外早。
浣盈在山间走了一天一夜。
山草枯黄,野果落地,一切的衰败都令她觉得可恶。
衰败意味着毁灭,她痛恨毁灭。
他越想毁灭她,她就越要存活。
她其实早就没有任何颜面去见朱衡,从前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如果自欺欺人能够令她活下去,她为什么不可以继续自欺欺人的活着?
她只是要活着而已。
只要元溪不存在,从前发生的一切就可以连根拔出,她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朱衡不知受了他的什么蒙骗,才会迟迟不肯动手杀他,但世上总有愿意动手杀他之人。
他可以利用谎言给自己招惹祸事,她难道就不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以为他欺负了她,她就会认命么?
如果她会认命,今日的元溪就还是郑国的国君,而非流落北国,下场凄惨。
他休想毁掉她!
他也毁不掉她!
一天一夜的山路,跌倒又爬起,此刻她终于感觉到疲惫和疼痛。
她抬起头,清晨的山间一片迷雾,原来不知从几时起她就已经迷了路。
山间泉水淙淙,她循音而去,在泉边掬了水净面,又连饮几口甘泉水。
清澈冷冽的泉水一入身体,就直接冷透她的心。
她按着胸口,呆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乌黑的发丝居然在一天一夜间生出几根白发。
风吹枯叶落,落叶在水面击起圈圈涟漪,这才回过神来。
她所压抑的情绪被几根白发重新点燃,她恍若受了重大的刺激,硬生生将那几根白发从鬓角扯下。
她偏就不认!
她发誓,但凡她还活在这世上,她就再也不忍受任何人的欺侮,谁若在她身上加一分的痛,她必定返还十分。
她起身,试着沿泉边的山路下山,果然顺利走到山脚。
山脚不远处开着一家米粉铺,几个赶路的行人正在外面的凉棚下歇脚吃米粉。
她饿久了,早就已经不觉得饿,然而想到后面还有路要赶,就走进去要了一碗米粉。
清晨山岚氤氲,她今日又未以面纱遮掩,如此乘雾而来,恍若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那店家听她要米粉,失魂落魄地进铺子里去了,倒也无事,偏偏米粉上来不久,就有一北国王孙,被人簇拥着策马而来,也在此地歇息饮食。
那王孙昨夜山间狩猎,因玩得兴起,迟了下山的时间,于是就搭营安帐,在山间宿下,今晨方始下山来。
他狩猎之时,原本携带着貌美舞姬,此刻一见浣盈之绝色,登时魂魄俱飞,心里大呼我命休矣,发誓纵然丢掉自己一条性命,也定将此女弄到手不可。
北国的王孙没有丢掉性命,而是丢掉一双眼睛。
用毒针刺伤王孙的凶手浣盈,落入大狱。
朱衡在狱中见到浣盈时,她独坐在囚室的角落,面容平静。
朱衡在囚室外静默一会儿后,问她:“那日你为何离开将军府?”
浣盈犹然静坐着,对朱衡的话置若罔闻。
随朱衡一同而来的青岩素日里从来言行谨慎,今次却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向浣盈道:"你今日敢毒瞎王孙双眼,惹下不可收拾的麻烦,明日就更会胆大妄为,将来更是要为害将军。
此次的祸事的确难缠,但朱衡明白错并不在浣盈。只因青岩是自幼跟随杜若的守卫,后又因杜若之故,一路保卫他逃离北国,他出言责备浣盈,自己也不便当面驳他。
青岩的话音一落,朱衡因浣盈近来性情有变,正自担心浣盈要做出什么激烈事情时,果见浣盈摔碎身边的一只碗,抢起最锋利的一片就往脸上划去。
她的手劲又凶又狠,仿佛是在划敌人的脸一般,眨眼的功夫就将一张脸毁得血肉模糊。
等朱衡急命狱卒打开牢门,夺走她手中的利器时她还开心地冲他笑,好像半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这样就不会再给你招惹祸事,我也是恨透了这张脸,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必见到它。”
朱衡显然是受惊,如此惨烈决绝的手段,竟出自浣盈之手。
她曾经不是最温柔和顺的女子么?
她从前不是爱惜自己的容貌胜于一切么?
为什么眨眼就能将它毁掉?
这绝不是浣盈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你……你……”
他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同样震惊的还有青岩,他自始至终站在牢狱之外,一动不动。他方才仅仅是发泄心中不忿,提醒她日后要好自为之,再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言,竟激得她做出如此举动。因翁主之故,他向来厌恶外来的浣盈,如今见她如此,竟生出几分愧悔。
一个人的容貌,就像一个人的出身,受老天的安排,而非自己能够选择,一个自己无法选择的东西,怎么能够算是过错?
浣盈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朱衡。
“将军还希望我做什么?”
灼目的血液与她温柔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朱衡看到自己的手悬在空中,指尖似乎想去碰触她的脸,但迟迟不能真正碰触到。
她还是浣盈吗?
为什么她觉得从前温柔和顺、八面玲珑的浣盈,在她动手划破面容的时候就死在他面前。
不,她不是在片刻之间死掉的,她是在一点一滴中死掉的。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死,今日的决绝才是她的真性情,从前他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她。
她问自己还希望她做什么,她行事如此激烈,他是再也不敢希望她做什么。
浣盈脸上道道血肉外翻,变成几块巨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