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章 遍体鳞伤前尘忧(1 / 1)
身边随侍众人见状,无不松了口气,特别是府医们,得知这个消息后竟然有人喜极而泣。
朱棣叫上所有府医,诊脉后回禀道:“只要能退下烧来,多半便能恢复了!”
朱棣撑着额坐于床榻边,闻知这个消息,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黯淡的面庞虽是一脸疲倦,眼眸已是清荧。
朱棣只顾着救人,几乎不眠不休,即使听得说快好了这番话,也还是久久不肯离开。
“王爷,您一路奔波,这三餐都没有用,老奴准备一下,您好歹也歇息歇息,别熬坏了身子。”
兴叔在王府多年,朱棣一直很敬重他,见他如此劝,虽然感念,但还是不肯离去。
“王爷,你若是病倒了,侧妃醒了谁再来照顾她呢?”
这一句话让朱棣打了一个激灵,若是自己都病倒了,以后谁来保护她?
“行,我先出去,你们守着她,一旦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卧在床榻上的羽瑶,只觉那气色还是苍白得可怕,枯瘦而憔悴,几乎找不出往日那种巧笑倩兮的风姿,羽瑶,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羽瑶干涩的睫不知什么时候湿了。
一滴两滴的泪珠,缓缓地顺着眼角滚落。
人还是在昏迷着,她的唇微微地开阖,一下两下,根本没能发出声音。
可仅从那口形,就能够辨认出,她在不停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四郎,四郎……
羽瑶在第二天上午方才苏醒过来。
眼前明亮得出奇,模糊了黑屋子里暗无天日的惨淡记忆。
但她还似呆在黑屋子那般失魂落魄,因清减而格外大的眼睛无力地四处转动,彷徨如不小心走入绝地的小鹿。
这时,她飘忽的目光抓到了朱棣的身影,忽然间便凝结住。
他正扶着窗棂,出神地往殿外眺望着。
他会来了,他救了自己。
春日里正午时分过于明灿的阳光从大敞的窗户投下,他长身玉立,英姿神秀,浅黄色的家常袍子仿佛发着光。
他的五官很清秀,从正面看时颇是温润柔和,但侧面时线条又偏于刚强坚毅。
但此刻,他的侧脸看着也是柔和的,静默地洒着白玉般流丽澄澈的辉芒。
感应到那边微茫的目光,他转过了头,望向羽瑶。
似在顷刻间,那不可逼视的阳光尽数倾到了眼底。
羽瑶的眼睛便睁不开,泪水直直的落了下来。
朱棣飞奔着跑过去,坐到了床沿,扶起趴在衾被上泪水涟涟的心上人,让她依到自己的怀中,珍宝般小心地拥住。
他的体息很熟稔,不仅是存在于多少时日的记忆中,更存在于此刻真真切切的现实中。
这是他的宫殿,他的床榻,她盖的衾被上也满是他的气息,连她自己的衣物发肤,亦是无处不在的他的气息。
她的五指纤细而无力,软软攀吊于他的后背,那样呜咽着喑哑说道:“我又做梦了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吗?”
朱棣心痛极了,轻声道:“你没有死,这也不是梦,是我,我回来了。”
羽瑶便不做声,攀在他后背的手慢慢地滑下,绝望般垂落。
她压着嗓子,只是惨痛般凝噎,泪水止也止不住地飞快倾下,片刻便将唐天霄的胸前衣襟淋湿了一大片。
因这些日子身心几番煎熬,她的身体清瘦而孱弱,又许久不曾好好吃东西,让人忍不住疑心,她是不是要把躯体里最后的一点水分都从眼眶中流溢出来。
朱棣焦急,小心地为她拭泪,低声道:“对不起,你出事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都怪我,我不该丢下你,都是我的错……”
羽瑶哭了片刻,体力已然耗尽,无力地靠了他的胸前,半睁的眼眸极是黯淡,茫然地直视前方。
朱棣亲吻着她的额,羽瑶抬头,干裂的唇动了动,终于细细哑哑地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朱棣只听她开了口,问的是这个问题,顿时汗颜,默不作声。
“朱棣,你知道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朱棣感觉到羽瑶撕心裂肺的痛,柔声安慰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只要你我都在,孩子一定会有的。”
朱棣又道:“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到时候多生几个儿女罢!第一个儿子叫松儿,第一个女儿叫月儿……”
“松儿,月儿……”
羽瑶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失神地望向窗外明亮却缈杳的阳光,哽咽着回答,“好,我们生一堆的儿女。第一个儿子叫松儿,第一个女儿叫月儿……”
朱棣一身□□缎,被羽瑶双手揉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的,尽管如此,俊美的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激动。
羽瑶道:“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黑屋子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我母亲最后的样子,眼前闪过一堆人朝着我喊打喊杀,我想躲,想逃,但四周都是河,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不要怕,从今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饿了吧?可晓得自己睡了多久?真怕你就这么醒不过来。先喝点粥吧。”
“好。”
羽瑶凝神目注着他,眸光幽幽深深,杳然如井。
朱棣紧拥着她,亲昵地在她耳边轻吻着,低低地说道:“羽瑶,你要信我,我会待你好,等你到了八十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还是会待你好。”
羽瑶闭着眼眸,疲惫地答道:“我信你。”
这样一番话对于刚刚走进来的徐妙锦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得知羽瑶醒过来后马上起身赶过来,在门口犹豫许久,秦羽瑶,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能够醒过来!
进门后呆站了许久,静立中凝驻着一身孤独,天地高阔,世间之大,却四处清冷,唯她一人。
晴岚望着哀默的小姐,“她好了也无妨,这样王爷就不会把火儿发到王妃您的身上了。再过两个月等孩子出生,王爷依旧会顾念夫妻之情的。”
“我还没有输!”
身子渐渐变冷,她想到以前望着朱棣那挺拔俊逸的背影,她的手指尖,也是冰凉的。
耳边是谁在不停哭泣,渐渐地变了声音,变成那年,情窦初开,芳心暗许。
她央求父亲,带着她去所有能看得到他的地方,带她去皇家狩猎,带她去皇宫赴宴,带她去他的
王府,她早就知道,这以后也是她的家。
当一切成真,却似乎换了一个样子,她终于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的心却早已经给了别人。
眼前的暗黑散去,她看见皖溪边猎场初见的朱棣,她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哭得满脸泥泞。
眼前俊朗的少年驻马停下,递去了一方浅紫色的帕子,“姑娘你没事吧。”垂首间面上闪过一丝柔色,像初春桃花瓣上的一点红。
止住泪,“我叫徐妙锦,你叫什么?我们交个朋友吧!”
“朱棣。”拍马绝尘而去。
那是初夏,落英缤纷,徐妙锦结识了朱棣,花开正盛时,她爱上了一名他,从此开始了这一世的痛苦纠结。
“只要我真心待你,你早晚会爱上我,朱棣,无论多久,山高海远,地老天荒,我都等你!”
永夜疑无日,危时只赖山。旷怀休戚外,孤迹是非间。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荒诞无比。
七日后,朱元璋御驾回宫,笼罩了京都数日的阴雨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消停,然后金日耀空,光芒遍洒大地。
自通往皇城朝圣门的玄武大街始,数十里泼金飞锦的彩毯遥遥铺道,金旗迎风,御林禁军十步一卫,直通往京都外城。
百官云集,时间一点点接近,这是朱允炆于多日之前便为朱元璋回京而备下的盛大典礼,场面之大,震古烁今。
随着几声礼炮高鸣,京都乾门缓缓打开,万众瞩目的城门处,朱元璋率一众将士缓步而入。
身为帝王,他身着雕龙麒麟袍,脚下踏着紫黑色镶金边的帝王九转云缕镂空长靴。不怒自威,飘逸清华。
他走得并不快,步履徐缓,神色平静如玉,既是皇长孙也是皇太子的朱允炆亲自走下石台,向着这位帝国权力的最高者走去。
道路中间,两人相遇,朱允炆行礼:“参见皇爷爷,一路车马劳顿,孙儿备好了薄酒,请皇爷爷到正殿享用。”
朱元璋环顾四周,两边的仪仗队穿着整齐,无不昭示着天子之威不可犯。朱元璋摆摆手,喧天的锣鼓骤然停下。
“我们去御书房,让我看看你批阅的折子。”
朱允炆不敢不从,“好,我们去御书房。”
朱元璋在朱允炆地一路陪伴护送下,到御书房坐定,朱允炆很快把这几日的朝政奏折奉上,他知道,自己的皇帝爷爷是不会放心地放权下去的,即使让自己暂代朝政,也不应当大意。
御书房静悄悄的,祖孙二人一个不顾旅途劳累,在一封一封急速浏览着奏折,另一个在下面俯首立着,等待这朱元璋的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