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亲如一家（1 / 1）

“那么远来的贵女，”李彩凤道：“你能告诉我，蒙古哪个部落有如此荣光和福分，竟能养育出如此出色的女儿来？”

李彩凤的这种赞美，让殿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不再剑拔弩张了。

那女子闻言也是一笑，道：“我是瓦剌奇喇古特部首领哲恒阿哈之女克兔哈屯，你们知道吗？”

李彩凤望向冯保，冯保回道：“奇喇古特部？西部蒙古瓦剌有四部，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及附牧于杜尔伯特的辉特部——你是哪个部落的？”

“我是土尔扈特部的别吉。”那女子道：“叫我钟金吧，这是我的汉文名字。”

蒙古民族是由两个基本部分组成的。古代两分为“草原百姓”和“林中百姓”。到后来为东部蒙古（鞑靼）和西部蒙古（瓦剌）。

西部蒙古曾有过短暂的中兴，就是在也先统治时期。这个也先，就是制造了土木堡之变，让明廷视为奇耻大辱的人。

但是也先太过得意，竟然不顾名分，自称“大元天圣大可汗”，他本非元裔，得不到蒙古贵族承认，后被杀死。瓦剌势力衰落，东蒙古逐渐占据大漠南北地区。

这些瓦剌蒙古人，便分裂成许多部落，其中以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最强大。

“你们土尔扈特部确实一向安分，”冯保点头道：“但是难道不听从汗廷的命令？他俺答是蒙古大汗的堂兄弟，如果让你们出兵攻打大明——你们听是不听？”

“你不用出言试探了，你如此了解我们蒙古，怎么会不知道如今蒙古是什么现状？”钟金笑道：“达延汗虽然统一了蒙古，但是蒙古各部早就习惯了独立，对汗廷的命令不是那么遵从。”

“你说的俺答，你们叫俺答，我们蒙古人称他索多汗，”钟金解释道：“意为护卫汗庭的小汗之意，他虽然势力强大，但是永远不敢自封蒙古大汗，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前例。”

雄才伟略的达延汗统一了蒙古，他有十一个儿子，其中嫡子有就有七个。

嫡长子图鲁博罗特不幸早亡，图鲁博罗特的长子博迪是达延汗指定的继承人——在这一点上，蒙古人学到了汉人的嫡长继承制。

甚至，比汉人更注重黄金血脉的传承。

而当达延汗的第二个嫡子乌鲁斯博罗特遇害之后，嫡三子的野心终于显现了。

在达延汗死后，嫡三子巴尔斯博罗特以博迪年幼为由，自称大汗。

这引起了其他兄弟的不服，蒙古人把正统和旁系分得清楚明白——巴尔斯博罗特出身旁系，而博迪则是嫡长的嫡长，是正统。

这狗屁正统虽然一文不值，却能让英雄含恨终生。

待博迪成年后，达延汗的其他儿子，便一起逼着巴尔斯博罗特退位，把汉位让给了正统。

博迪为了安抚巴尔斯博罗特，封他三个儿子为小汗——然而这份羞辱使巴尔斯博罗特一蹶不振，很快便逝去了。

这三个小汗里，俺答就是那个索多汗。

年幼的俺答目睹了父亲是怎么含恨而终的，从此他一生南征北战，拼命壮大自己，就是想有一天，他要成为蒙古的大汗——在他的率领下，蒙古右翼土默特万户进驻古丰州川，实力不断增强，成为当时右翼蒙古中最强大的万户。

“如今，是察哈尔的汗廷占据着正统的位置，有名分，但是实力衰弱，不如俺答，”钟金道：“而俺答，是大漠南北实际上的最高首领，就差大汗的冠冕了——但是他不敢称大汗，因为一旦他称汗，就要受到全蒙古的围攻。”

“所以我们这些小部落，反倒是俺答拉拢的对象，”钟金道：“因为他最后想要得到大汗的名号，就需要得到我们这些蒙古的贵族的承认。”

“所以他和我们土尔扈特部联姻了，”钟金道：“他把女儿嫁了过来，就是我阿妈，而我，就是俺答的外孙女。”

冯保一下子冷了神色，挡在李彩凤前面的侍卫甚至抽出了匕首来。

“蒙古贵族之间通婚是正常的，即使你是俺答的外孙女，也没什么，”李彩凤挥挥手让侍卫退下，道：“我们就算是拿你做人质，俺答也绝不可能为了你，停止对大明的战争的。”

其实李彩凤是听到了土尔扈特部，才对眼前这个明丽的少女大有好感的。

就是那个东归的土尔扈特部，为了反抗沙俄的蚕食侵略，不惜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归了祖国怀抱的土尔扈特部。

这是一个勤劳、勇敢，有着光荣历史的部落，他们为了生存，为了避开瓦剌各部之间的争斗，才北上去了伏尔加河下游、里海之滨，这里在那时候，还不是沙俄的地盘。

在这片人烟稀少的草原上，他们开拓家园，劳动生息，建立起游牧民族的封建政权土尔扈特汗国。在之后的一百四十多年里，土尔扈特汗国始终保留当年明朝册封土尔扈特的大印。

承认明朝对自己的册封——这就是李彩凤对这个部落的好感所在。

“你为什么来北京呢？”李彩凤问道：“你又是怎么来的呢？”

“你是大明的女儿，你不知道你生活在这片繁华富饶的土地是多么幸运，”钟金道：“早在达延汗时候，我们蒙古就多次请求你们的皇帝，开通贡，开互市。但是你们的皇帝并没有准许。”

“我们没办法，只能领兵出没于大明的固原、宁夏、大同、宣府、榆林等边关重镇。你们一时被打痛了，就会间或开放一下宁夏、大同、宣府等地的边关贸易。等达延汗的队伍一退回去，你们立即就恢复了边关的铁桶状态，关闭互市。”钟金叹息道。

“那是因为你们蒙古人，总是不按规则走，总是强取豪夺，经常为了一点物资，就把整个互市市场都抢光尽了，”冯保道：“哪个商人敢和你们做生意？”

“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会改，”钟金道：“但是这只是你们关闭互市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罢了，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你们心中固守的夷夏之辨罢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就是汉人想的，”钟金道：“你们不知道，不是我们本性好战残忍，而是你们汉人，从不肯相信我们有和平的诚意。”

“我们蒙古人以游牧为生，不事农耕，部落的全部生活，都依赖于所饲养的牛、马、羊。”钟金道：“我们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无法生产，在生产生活上都严重依赖中原，你知道吗——我阿妈有一斤多的普洱茶，还是你们孝宗皇帝在世的时候，偶尔开的那么几次通贡中，我们换回来的。她从来都不舍得喝，只有在阿爸生病的时候，才给冲着喝的——因为她知道，你们汉地的茶叶，能治很多病。”

“我听阿妈阿爸说，中原是如何富饶，有多少绸缎，多少茶叶，多少盐巴，”钟金道：“可是我们蒙人都没有。”

“我就请了表兄，我们去板升城里，要了一些汉人，”钟金道：“我学了汉语，认识了汉字。你知道吗，你们汉人是无所不知的民族，从天上到地下，什么都能被你们所用，什么困扰我的疑问，都能在我的汉族老师那里，得到答案。”

“可是我问他为什么蒙古人和汉人不能和平相处，为什么总是要相互仇杀——”钟金道：“他就说不出来了。”

“于是我就想要到你们中原汉地来看看，”钟金道：“我请求板升城里的白莲教教徒帮了忙——你们别多心，他们早都不想跟着白莲教造反了，他们不像俺答身边的那个赵全，他们也问我要了酬劳了。”

“我身上的银子，也是我用羊皮跟他们换的，”钟金不好意思道：“自来了汉地，看什么都觉得好，银子也花的快，我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再没有来的机会了，我就买了许多东西，想给自己备下嫁妆。”

“那你的那个疑问，有了答案了吗？”李彩凤问道。

“并没有。”钟金美丽的脸庞有了忧伤，道：“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两族之间，总是充斥着战争。”

“我来告诉你吧。”李彩凤道：“你发现没有，很大部分的战争，都是你们蒙古人先挑起来的——我说的对吗？”

钟金无法否认。

“蒙古为什么要发动战争，我们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被迫，一种是主动，“李彩凤道：”被迫就是刚才你说的，为了获得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而主动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中原王朝软弱可欺，没能力打仗的时候，你们要么就来趁火打劫，要么就想入主中原。“

“你要知道，民族之间的战争是残酷的。战败的民族，举族为奴是最好的结果，不被屠戮灭族已是万幸。”李彩凤道：“任何一个民族的土地和巨额财富过剩之后，都会引来其他民族的窥揄，宋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任何一个民族能够生存到今天，都是他们祖先在对外战争中胜利的结果，包括你们蒙古和我们汉族，”李彩凤道：“而在争战中失败的民族，一般都会受到大规模屠戮，陷入生存困境。所以为了避免这个被屠戮的处境，我们也要扩张，我们要发动对异族的战争，像驱逐匈奴、驱逐突厥，我们汉人，如果不是汉族祖先在对异族战争中的胜利，我们现在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口，所以我们汉族也有主动扩张的时候，任何民族都一样。”

“所以我们一旦有实力，就会追着你们打，就像太宗陛下一样；反过来，你们强大了，就能发动对我们的战争。”李彩凤道：“如果这片广袤的草原属于别的民族而不是你们蒙古族，那么这个民族和汉人之间的战争也是一样的，也会充斥仇恨。”

“那我们还有和平的机会吗？”钟金期望道。

“有，”李彩凤笑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有。”

“像板升城那样，蒙汉友好，亲如一家？”钟金道。

李彩凤点点头。

钟金微笑起来，她道：“你是我见过的一个与众不同的大明女子，钟金想和你做朋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李彩凤，”李彩凤伸出手去：“我愿意和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