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太古遗音(1 / 1)
在安心养胎的日子里,李彩凤觉得自己过得惬意。
有了肚子里的这块肉,李彩凤的所有要求,合理的和不合理的,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宫里因为选秀而升起的一股热潮,似乎也有了渐渐平息的趋势。
“娘娘,不可多思劳累,”胡嬷嬷提醒专注思考的李彩凤道:“只不过是撮尔小事——请设战车营连兵部都不在乎,娘娘为何为此事多虑?”
八月十九日,巡抚辽东都御史魏学曾请于广宁设立战车营,以游击将军马文龙统之。每二辆设拒马枪一架,每车上载佛郞机二杆、下置雷飞炮快枪各六杆。每拒马枪架上树□□十二杆,下置雷飞炮快枪六杆。每车二十五人,共车一百二十辆,步卒三千人。
这在当时人眼里,确确实实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是在李彩凤看来,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就是因为兵部都没当回事,我才要留意呢,”李彩凤道:“嬷嬷还记得去年朵颜部酋长董狐狸率蒙古铁骑三万入寇,被戚继光击败的事儿吗?”
李彩凤抿了一口蜜水,道:“戚继光以车营抵挡,自己率八千铳骑突袭董狐狸牙帐,大破朵颜三万铁骑,俘董狐狸侄子长昂,董狐狸仅以身免,逼董狐狸扣关请罪——北蛮虽然不如俺答兵强马壮,但是大明要取得这样的大胜,也是难得。为什么别的将领督帅在北地生活了那么长时间、那么熟悉敌人的作战方式,却没能打出一场戚继光这样的胜仗呢?”
“娘娘的意思是,和这个战车有关吗?”胡嬷嬷道。
“戚继光这个人,乃是真正的大将之才,”李彩凤称赞道:“而又是一位杰出的兵器专家和军事工程家,他在对付倭寇的时候,除了训练出一支纪律严明的戚家军,还特别注意军事武器的改造。”
“先说说他给每个戚家军配备的军刀吧,”李彩凤娓娓道来:“咱们大明军队所用的刀在与倭寇交战时,经常被倭寇的倭刀砍断。戚继光便留心吸收倭刀的长处,对大明的军刀进行改良,减轻刀刃整体重量但是不减少刀刃的强度,在抗倭的时候发挥了巨大作用。”
“然后就是他那个独创的鸳鸯阵了,闻名遐迩啊,”李彩凤忍不住笑道:“你瞧,连几个老太妃都知道呢,‘牌前进,狼筅救牌,长矛救筅,短兵救长矛,合则退,分则进。’此阵运用灵活机动,是专门克匪的无双法门。”
“他向来是个特别注意观察学习的人,”李彩凤点头道:“那个鸳鸯阵就是他和倭寇对阵,寻找到倭寇的弱点才专门创出来的。而今,他到蓟门镇守,根据北方游牧民族擅长骑兵作战的特点,又建立了车营来克制骑兵。”
每四人推一辆战车,战车里放置拒马器和火器。战斗时,将战车结成方阵,马步军以战车为掩护,先用火器进行远距离攻击,敌人的骑兵靠近后步兵使用拒马器列于阵前,用长□□杀,敌人败北后,派骑兵对其进行追击。
“所以去年的大捷,就是戚继光这个战车营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李彩凤笑道:“巡抚辽东都御史魏学曾,肯定是见了这战车营的威力,才迫不及待地向朝廷请求,要在广宁也设这个营。”
戚家军百战不败的原因在于戚继光的治军思想极为先进,以东亚最先进的武器装备部队,后膛的神威将军炮、佛郎机炮、大口径的加农炮发熕,还有鸟铳、倭刀、铁甲,能用最好的,绝不用落后的。
人才难得,人才的先进思想更是难得。
“所以这个设置战车营的事儿,必须要办了,辽东这个地方,”李彩凤的声音低沉道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个地方,要从现在开始就严防死守——建州女真,李成梁……”
“娘娘,戚继光如今镇守蓟门,”胡嬷嬷道:“既然娘娘认为他是可用之才,等边事既弭,何不言于皇爷……”
“嬷嬷,你这话,就是不明白了,”李彩凤叹道:“第一,此人简在帝心,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个人,他现在兼着神机营的副将,在奔赴蓟门前,谭纶在浙江招募了三千士兵让戚继光对其训练,不过一年的时间,居然有了颇为可观的成绩——你且看吧,等北蛮子退了,不用我说,陛下都会把戚继光调回京营里,好好训练那帮散漫无术的兵痞子了。”
“第二就是,你让我去跟陛下说,说什么,说这人可用?”李彩凤嗤笑道:“什么时候,一个后宫的女人,居然知道了军士将领的底细了?他要怎么想我——嬷嬷,别忘了国朝近二百年了,只有一个与闻军国大事的女人,但她是太皇太后,我是什么?”
“第三,但凡我嘴里说几个字,就有人添油加醋,再传到外廷去,他戚继光是不是会被议论成由后宫女人动了动嘴皮子——走幸进的道路才提拔上去的?你要让他的同侪属下,如何看待他,如何信服他——而他,本是个真正有本事的,本可以堂堂正正地升迁,却平白承受了这么大的污名,”李彩凤道:“你说他恨不恨我?”
“你的意思我知道,本来是想施恩,但是只恐这恩施出去,人家领不了,最后还成仇了呢,”李彩凤道:“说真的,胡嬷嬷,外廷的一百个官儿,九十个和宫里的宦官有一腿,但是我敢保证,不会有一个会跟宫里的女人,扯上关系。”
“所以才能看出张居正,是个野心多么大的人啊,”李彩凤拿起手边新印的《女诫》,叹道:“只要能有利于他仕进的,他绝不会放过。”
李彩凤吩咐张鲸拿给张居正的《女诫》,已经有了张居正撰写序言和注解了。
李彩凤轻轻一笑,翻开《女诫》的第一页,之间上面印着张居正撰写的序言:“太子生母,贵妃李氏,德协坤元,功侔厚载,性好史书,宫中有暇,诵习不辍。凡内执事侍女,皆教以《女孝经》内典诸书,又以选秀有期,虑民间女子,未闲姆训,乃取汉班昭所著《女诫》,命侍臣略为注解,俾之诵读。”
赞美李彩凤“德协坤元,功侔厚载”,喜欢读史书,身边的宫女,都教她们读《女孝经》,诵习不辍。
然后选秀到了,贵妃李氏又考虑到民间的女子大都不识字,没听过这些对女子的教导,于是让我张居正注解班昭所著的《女诫》,好让大家都能听懂。
这序言里,全是对李彩凤的称赞,比如这句“昔我仁孝文皇后有《内训》,慈孝宪(献)皇后有《女则》,皆垂宪椒涂,纪炜彤管。”
明朝宫廷之中,永乐帝的徐皇后,亲撰《内训》,而嘉靖帝的生母蒋太后,则撰写了《女则》的序言——张居正把李彩凤比于两人,算是大大提高了李彩凤的身份。
看来是知道陈后不得宠且无子,李彩凤就是将来的后宫之主。
我们来看看明朝两宫太后的例子,就知道张居正为什么不怕得罪陈皇后了。
英宗的钱后无子且瞎了一目,为周贵妃所轻,宪宗即位后,按制给嫡母钱后加了尊号,给生母周贵妃没有加,周贵妃自然不高兴——甚至直接传谕给外廷,说钱后无子,怎可为后,理应仿效胡后和孙贵妃的例子废黜。
钱后悒悒而终之后,在合葬的礼制上面,宪宗甚至默许了生母改变英宗的陵寝设计,让钱后和英宗之间的隧道变成了实心的。
而世宗嘉靖帝以藩王身份承袭大统后,在继续尊奉伯母张氏为皇太后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生母蒋氏尊为皇太后。
张太后是什么下场——郁愤而亡。
宫廷里,真正有话语权的是生了儿子的女人。
张居正是算准了日后陈皇后的处境,李彩凤的尊崇只会比这个女人只高不低。
他还有一层微妙的顾虑——他以为,这是李彩凤故意让他得罪陈后的。
他倒也不怕。
如果这能让李贵妃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他甚至不介意在日后将大义名分也一同送个这个女人。
“内府的经厂库印了多少本?”李彩凤问道。
“两千本。”胡嬷嬷道:“按娘娘的吩咐,除了精装的二十七本送到了秀女手中,剩下的都送到了内书堂和六局一司。”
“很好。”李彩凤眼里光芒大盛:“明日,就叫女史给这些秀女们开讲《女诫》。”
胡嬷嬷退下去后,李彩凤觉得瞌睡了,便唤来韩月桂给自己卸下簪环。
“娘娘累了吗?”韩月桂很是讨巧道:“婢子给娘娘唱歌曲儿吧。娘娘想听什么?”
“随你,”李彩凤道:“你唱什么都好听。”
韩月桂得了这夸赞,很是高兴。
她便唱了一首乐府的《采莲》,李彩凤听着觉得很悦耳。
“娘娘,这采莲的歌儿好听吗?”韩月桂道,见李彩凤点头,她便道:“要是用古琴鸣奏,会更好听呢。”
“什么古琴?”李彩凤道。
“就是侧殿摆放的那个红松木的古琴啊,”韩月桂道:“如果婢子能用这琴弹奏,和声清微淡远——”
“放肆!”李彩凤微微闭上的双眼顿时张开,她大怒道:“我说过那琴谁都不能碰的——你竟敢僭越!”
韩月桂哪里见过这样的李彩凤,一下子吓得瘫倒地上,眼泪直流。
几个宫人听到响动,走到内殿来。
“把她带下去,”李彩凤只觉得胸口一腔怒火没地发,道:“先降了她的月例,让宫正司的人过来,好好教导她什么叫规矩!“
宫人都不知道李彩凤为什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而知道的胡嬷嬷和白茅都闭口不言。
侧殿的那把仿太古遗音琴,是冯保闲暇时候亲手制作的,奔赴宣大之前,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从不许人动这把琴,甚至包括前来调制琴声的乐师。
李彩凤躺在榻上,看到一匣子宝光四射的新首饰——她忽然攥紧了匣子,把这些价值万金的宝贝,毫不怜惜地统统扫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