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为计深远(1 / 1)
李彩凤送走徐姑姑之后,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让人去小灶上取些吃的来。
胡嬷嬷走过来,迟疑道:“娘娘,高拱复相,这是何等的大事,交给邵芳夫妇——妾总觉得不适宜。”
“是啊,我也觉得不适宜,”李彩凤道:“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陛下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帝王了,心思也难猜了,”李彩凤道:“李芳明明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可是却被下狱凌治——我刚刚复了宠,哪里再敢探听他的心思,前面在兵事、海运上我都插/了手,他当时觉得没什么,可是难保事后不仔细回想,认为我是后宫干政。”
“娘娘,陛下是个仁厚的人。”胡嬷嬷安慰道。
“仁厚?”李彩凤忍不住道:“只能说是长情吧,你瞧,他那时候那么讨厌徐阶,张齐一本奏疏弹劾走了徐阶,他连面子都不愿做一下,只遣二十个行人护送,与当初高拱致仕时候,又是赠金赠银,又是叮嘱地方官好生相待,好大的区别对待。”
“可是也没过多久吧,他心里又有点后悔了,”李彩凤道:“李春芳是个谨慎的,国家大事不敢自专,哪怕是一本裁撤宗藩的折子,都要请示陛下。看着每日案头那么多的折子,那么繁重的国事——他又念起徐阶的好来了。咱们陛下就是这么个人,耳根子软,心肠软,总是记得别人的好,却把那人的坏,忘得那么快。”
“这就是陛下和先帝最大的不同啊,”胡嬷嬷道:“非圣主,却是仁君。”
“我要不是记着他这点好处,”李彩凤也道:“怎么会被他哄一哄,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呢?”
“您心里还拗着那口气呢,”白茅提着两个食盒进来了,笑道:“陛下都伏低做小了,您还不乐意——”
“那本就是他说错了话,”李彩凤道:“恶语伤人六月寒,我当时都气病了,倒是累得几个太妃还有皇后前来看我。”
“夫妻之间的口角都是这样,”白茅道:“妾在家的时候,见父母亲争吵,那才是争得脸红脖子粗,什么戳心窝子的话都说得。而且每次都是母亲先低头,所以才能见着陛下这举动可贵呢,从没听说过男人先服软的,这还是咱们的九五之尊呢。”
“你们光替他说话,究竟是服侍我呢,还是服侍他,”李彩凤忍不住笑了,不过又严肃道:“但是如今真的不是先前时候了,当了帝王,就有了帝王心思,这种一言而决人生死的权力,总会改变一个人的,特别是陛下那样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
“你们看,这次李芳帮高拱说话,却被下狱——这样的情形,我是绝没有料到的,”李彩凤道:“不论他是有什么样的心思,李芳的事情都说明了一件事,他现在开始厌恶别人打听他的心思了。”
“那您还召徐夫人进京,还对她说高拱的事儿?”胡嬷嬷问道。
李彩凤夹了个木樨蒸点,吃了一口才道:“高拱是一定会回来的,别看皇帝现在看起来心思叵测,但是他有死穴,就是高拱。如果我连这点都不确信,那也白当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
“皇上想要试一试朝堂水深水浅,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召回高拱,百官都是什么反应,”李彩凤道:“而百官蠢蠢欲动,徐阶的离去让这些人都暂时地学会了畏惧,他们现在才发现,新君再荏弱,却也有至高的皇权,能轻易地让如日中天的徐阶下台——这可把他们的气焰好好地杀了一番,所以他们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也想要知道皇帝是不是会召回高拱。”
“如今是两方的试探和角斗,比会有一方的妥协而结束。”李彩凤道:“但是有没有人想到远在河南新郑的高拱呢——那么闭塞的地方,还离得远,有没有人知会过高拱呢?他致仕之后,也不能看邸报了,知不知道朝廷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呢?”
“从去年六月开始,逢年过节的给高拱送去的礼物,我都是精挑细选,派的也是张诚这样老成持重的大铛去送的,”李彩凤道:“但是今年,从元旦到元宵,陛下问我给高师傅送礼了没有,我都说送了——其实我根本没送。”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就告诉你,”李彩凤笑道:“因为我要让高拱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圣眷,觉得皇上已经渐渐忘了他,我就是要让高拱有这样一个错觉。”
“为什么要让高拱有这样一个错觉?”胡嬷嬷和白茅都不解。
“这个高拱啊,一向心高气傲,以才略自许,”李彩凤道:“他被罢相,本就无明显过失,而是被言官的嘴巴给轰下台的,他心中自然是不平的,我就不信他没想过重来,他眼见每年过节的礼物从不或缺,就笃定皇上一定没忘了他,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我一旦把这礼物延迟或是根本不送了,他就开始怀疑,开始不确定了。”
“这样的高拱,就像是在火上烤,抓耳挠腮焦头烂额,但是根本没有办法。”李彩凤笑道:“他原先笃定皇上会让他回来的,但是如今皇上连礼物都不给他送了,他还会想着依靠皇上吗?可是不依靠皇上,他又能依靠谁呢?”
“地方官——离得远,又不能轻易进京;几个同情他的言官,见李芳帮高拱说话却被下狱了,以为是皇上不想让高拱回京,自然不敢冒风险帮他说话;”李彩凤尝了口白钹儿酥茶食,觉得味道不好,“要让高拱这个人去给京里共事过的同僚、几个部堂或是阁老写信问候,说真的,高拱拉不下这个脸。”
“他煎迫着,焦急着,”李彩凤笑道:“这时候谁能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都忍不住相信。”
“之所以选择邵芳,”李彩凤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道:“因为这个人有个本事,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他呀,有钱,又跟一帮国公国侯、六部九卿的官员处着,办什么事儿,都简易,”李彩凤道:“见识过大场面,酒席桌上最缺不得这种人,会说话、会看颜色、会办事,最善于揣测人心。”
“这样的人,缺什么?”李彩凤道:“缺一个大机会,让他名扬四海、甚至被后世都要津津乐道的机会。”
“说白了,就是求名。”李彩凤道:“他不满意现在的名声,人们提起他,只会说那人啊,像是个水浒传里的人,周人之急扶人之困,把他当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像是江湖上的草莽,既然选择了江湖,在朝堂之上就没有话语权——把他抬得高,但是却掩不住眼里的轻慢。”
“邵芳不乐意这些人总是在有困难的时候才想起他,好像他是个专门帮人解决烦扰的人,”李彩凤笑道:“但是当初他打下那个名声来,确实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
“但是现在他攀上了皇室,他有眼光,有手段,”李彩凤道:“也有了更大的野心。”
“机会来了。”李彩凤道:“他选择了裕王,但是没想到裕王做了皇帝,却没有给他带来更大的实惠——陛下不可能给他更大的钱、更大的权,而他,更不可能把自己当初帮扶裕王的事情,宣之于众人——真是憋屈了。”
“可是如今这个大机会,我能给他,”李彩凤道:“我让他求名得名,得偿所愿。”
“邵芳可以去拜谒高拱,取得高拱的信任,让高拱知道是他上下活动的,”李彩凤慢慢道:“然后可以打通宫里的宦官,这更容易了,因为我能给他牵线铺桥。”
“事成之后,我保他交通朝野、帮助高拱复相的名声,传遍海内,天下皆知!”
“那个时候,邵芳就是身价百倍,士大夫和他结交,绝不是掩藏着轻慢,而是真真正正看重了邵芳的本事,真正地赞服他。”李彩凤道:“这就是邵芳要的。”
“娘娘,”胡嬷嬷道:“邵芳也可以不走您的路子,自己直接去找高拱。”
“没错,邵芳可以忽略我这个中间人,”李彩凤道:“但是他自己去找高拱,和我派他去找高拱,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他是个聪明人,他会考虑到,如果他帮高拱复相,但是高拱转过头来不承认了呢?这该当如何?”李彩凤道:“一个宰相说的话,和一个江湖草莽说的话,谁更令人信服?”
“他也要有保险。”李彩凤道:“这个保险就是我。”
“如果高拱不认他的作为,我就能把这个名声宣扬出去,”李彩凤道。
“可是整件事,于娘娘您有何好处呢?“白茅问道。
李彩凤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啊,与我有何好处呢?”
“好处大了。”李彩凤这回是在心里说的:“高拱会以为邵芳帮他成功复相,是邵芳这个人的本事,其实背后是我在主谋。我握着这个人情或者说是把柄不放,在将来会有大用场。如果在将来寿哥儿当皇帝的时候,高拱飞扬跋扈总揽大权不把我母子放在眼里,我只需派一个太监,把当初这件事告诉高拱,再告诉他:当初我能把你扶上去,自然也有办法把你扯下来。你是保全颜面自请致仕,还是我不留情面地赶你回去?”
这样就够了,我已打算地足够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