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操奇逐赢(1 / 1)
寿哥儿有点糊涂了:“您要等谁回来?”
李彩凤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道:“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了,多吃点菜吧。”
寿哥儿忽然道:“是冯保吗?”
李彩凤的手不禁一顿:“怎么说起他了?”
“阿娘,我想冯伴伴了,”寿哥儿觉着自己吃什么都没味道,“他去了宣大,那里烽火正炽,他会不会亲身上阵啊?”
李彩凤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冯伴伴,是个胸有韬略的人。当年,他曾在南京见过了海船,在镇江这些地方,亲眼见过了倭乱。”
“那时候,他只是个刚刚犯了错从内廷遣出来的太监罢了,都手刃过两个落单的倭寇,”李彩凤淡淡道:“如今他以御马监掌印并监军的身份去前线,周围有多少甲胄之士护卫,总不至于连当初的勇气都没有了吧——我想,他一定会亲身上阵的。”
“两军对阵,矢石不长眼,他就算不畏生死,也不至于——”寿哥儿嘟囔道。
“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寿哥儿,”李彩凤道:“都是大明的男儿,凭什么宣大的将士可以死,我身边的人,就不能死?”
这话说出来,寿哥儿和殿里的人,都跪在了地上。
李彩凤的胸口一阵阵地痛得她眼前发黑。
“起来,都起来,”李彩凤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
寿哥儿觑着李彩凤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阿娘,大妹、二妹都睡了吗?”
“已经睡下了。”李彩凤缓过来神,道:“等会吃完饭,你就睡去吧,不要去看她们了。”
“嗯。”寿哥儿忽然道:“阿娘,诚哥儿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要不明天,让舅母带进宫里玩耍吧。”
诚哥儿,就是李长栓和丁氏新得的儿子李铭诚。
“带进来干什么,又和瑛姐儿打架啊,”李彩凤道:“明明瑛姐儿是个乖巧地不得了的孩子嘛,怎么一遇到诚哥儿就闹腾起来了。”
说来也怪,这两个孩子出生差不了多少日子,每每放到一起,就胶着起来哭闹。
“这也算是一对冤家了。”白茅在旁边给李彩凤布菜,笑道。
说者无心,李彩凤却心里一动。
如果把瑛姐儿嫁到李家,知根知底的,更是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还没等这个念头成型,寿哥儿忽然道:“昨天我遇到了英国公、成国公。”
“他们进宫来干什么?”李彩凤问道。
“说是兵部尚书王国光准备要查军需了,”寿哥儿一连凝重道:“自从佥都御史林润的奏折呈上之后,王国光就坐不住了,要整饬兵部。”
“兵部虽然分属六部,但是和勋贵世家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李彩凤摇摇头:“这些国公国侯们,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王国光这个新晋的兵部尚书,想要动一动这些利益相关体,可真是困难重重了,”李彩凤思忖道:“搞不好要惹出点事端来。”
说道王国光,寿哥儿问李彩凤道:“阿娘,听说首辅大人廷推上提了王国光任兵部尚书,很多人都很惊讶呢。”
“王国光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任职过礼部、工部、户部,就是没接触过戎政。”李彩凤哈哈一笑,为寿哥儿解释道:“而任兵部左侍郎的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熟知兵事,还当过蓟辽总督。”
“首辅徐阶啊,真是老奸巨猾地紧呢,”李彩凤道:“他看到兵部上上下下都被山西帮把持了,就别出心裁地提调一个个没资历没经验的晚辈,去领导一言堂的山西帮——这个王国光,要么就被乖乖压服地没脾气,要么就孤注一掷寻求机会破了这个铁板——”
“而依王国光这个孤直的品性,我看他一定不会坐视兵部上下沆瀣一气而不管的。”李彩凤最后道:“只要斗起来,徐阶还怕没机会插手进去?王国光是不是徐阶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他破开了这个局面之后,徐阶一定会调用自己的人的。”
“那杨博——杨博就这么坐视不理吗?”寿哥儿咽下一口唾沫,瞪着眼睛问道。
“你倒还真知道一二,是张先生告诉你的吧。”李彩凤笑道:“杨博这次是把徐阶惹翻了,他当初敢算计徐阶的时候,就应该料到的。”
这回不光是寿哥儿,就连胡嬷嬷也惊讶了。
“您说,是杨老大人先算计了首辅大人,然后首辅大人就派了王国光大人进兵部,让这些山西帮窝里斗——算是对杨博的报复?”胡嬷嬷问道。
“还记得半年前的京察吗?”李彩凤解释道:“杨博貌似犯了一个大错误。”
杨博似乎真的老了,居然在罢黜京官的名单里,没有写一个山西人,因而被言官揪住了把柄,狠狠地参劾了一把。
“杨博这么个成精的老东西,居然会犯如此浅显的错误,你们相信吗?”李彩凤笑道:“可是当时所有人都相信了,包括徐阶。”
“后来呢,本来对着杨博的炮火,却渐渐偏离了方向,烧到了高拱、郭朴的身上,”李彩凤道:“最后以高、郭二人的相继致仕而落幕。”
“徐阶不是傻子,相反,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李彩凤道:“在言官们收不住的时候,我相信,高拱是徐阶的心腹大患,而郭朴却不是。徐阶本想留着郭朴的,就算是为了颜面好看,也有留着的必要。”
“但是这些言官却没有理会徐阶的暗示,继续开足炮火,逼得郭朴致仕了,”李彩凤道:“徐阶就知道,这些人是被人利用了。”
“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算计内阁首辅呢?或者说,除了杨博,谁还有这样的本事呢?”李彩凤道:“和高拱的较量,徐阶赢地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同样他也暴露了自己的力量,还让陛下心里硬生生地扎进了刺去。”
“这样看来,徐阶也没赢地多出彩,”李彩凤微微打了个哈欠,道:“他反应过来,自然要给杨博一个教训,动一动他的禁/脔兵部,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其实这两人的恩怨真是说不清了,当年徐阶阻了杨博入阁,接着杨博又算计地徐阶高拱两败俱伤,”胡嬷嬷点头道:“如今徐阶要割了杨博的臂膀——真是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啊。”
“这两人是棋逢对手,高手过招,这样的斗争才叫人看得过瘾呢。”李彩凤望向听得瞠目结舌的寿哥儿,不由得笑道:“你虽然是口含天宪出生的太子,但是要达到这样的段位,或是驾驭这样的臣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呐。”
“这次的核查军需,一定是两方的暗斗,不,”李彩凤放下筷子的,道:“是多股势力在暗斗了。”
“儿子不明白——除了徐阶、杨博在角斗,还有谁也身涉其间?”寿哥儿抓耳挠腮道。
“确实是徐阶、杨博在博弈,”李彩凤真的有点瞌睡了:“但是身为棋子的人,也不甘心被摆弄啊。”
“还有你的好师傅——”李彩凤随口说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了,便掩口道:“你今天见到的几个国公,不就是吗?”
寿哥儿似乎神思不属的样子:“除了几个国公,儿子还见到了德平伯。”
隆庆帝即位后,追谥原配李氏为孝懿皇后,她所生的朱翊釴追谥为宪怀太子,长女为蓬莱公主,李氏的父亲李铭封为德平伯。
“说到德平伯,儿子不明白,为什么大母的兄长,没有封伯,只是进了锦衣卫?”寿哥儿疑惑道:“而且外廷对大母迁宫,颇有议论。”
“你父亲不喜你大母,原因很多。这个德平伯,就出过力,”李彩凤微哼一声:“他倒也聪明,不敢在我头上打主意,柿子只是挑软的捏罢了。天长日久地,看他还有几分圣眷。”
“不过,我虽然不耻他的为人,但是你要和他们交好,就算是心里想什么,也不许露出来生了嫌隙,”李彩凤叮嘱寿哥儿道:“还有庆都伯,这可是你货真价实的舅爷爷,你都亲近着点儿。”
寿哥儿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行了,你下去睡吧,”李彩凤让白茅给她卸下簪环来:“我也累了。”
寿哥儿退下后,胡嬷嬷打量李彩凤的神色,并不是刚刚表现出的困怠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问,干嘛不跟太子说个清楚明白,”李彩凤叹息道:“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事事都跟他说清楚了,他那脑瓜子还动不动了。”
“太子毕竟年幼,”胡嬷嬷忧心道:“却要自己思虑这么多事。”
“世家的子嗣从生下来,只要会走路,就要参加宗祠祭礼,”李彩凤道:“就算是很多地方不懂,都要先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
“你知道唐朝的时候,唐太宗的几个儿子夺位,为什么最后胜出的是晋王吗?”李彩凤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因为只有晋王,是被太宗抱在膝头长大的。”李彩凤抿唇道:“他会写的第一个字,是‘敕’——天天耳闻目染权力角斗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单纯仁善呢?”
“寿哥儿就算是个孩提,他生在皇家,不早熟,就是一种过错。”李彩凤道:“我不想让他单纯,不想让他被欺骗了之后才大彻大悟——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让他适应权谋。”
胡嬷嬷叹气道:“真是苦了殿下了。”
李彩凤对寿哥儿的教导,其实是有很大的心计在里面的。
历史上,朱翊钧所有的政治上的教导,全都来自于张居正。
那个原身李彩凤,只能在生活上牢牢看顾住他。
所以在张居正死后,铁三角分崩离析——因为原身,并没有把握朝局的本事。
而造成朱翊钧张居正反目的主要原因,就是朱翊钧在张居正那里学到的,都是去做一个垂拱而治的无为君主,而朱翊钧想要回收权力去做他的祖父嘉靖帝,但是发现自己却没那个本事。
如今这个本事,李彩凤愿意教给他。
就是为了防止张居正有一天的坐大。
权力的集中,是有利弊的。
将来张居正总摄国政,就算是为了保护他,都不能让他拥有太过显眼、太过集中的权力。
李彩凤在这里做了个双保险。
她不希望寿哥儿,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张居正——她希望有一天,寿哥儿会给自己、给张居正一个惊喜。
那个时候,无论是自己、冯保,还是张居正,都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