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三刑相害(1 / 1)
永宁宫里,李彩凤翻阅着内帑的账簿。
“这黄腊、白腊,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李彩凤指着其中一条问道。
侍立的太监回道:“是正月十三日的时候,户部奏陈说,嘉靖初年御用监、供用库岁派黄腊止八万五千斤,白腊四千斤,年来黄腊增至二十余万斤,白腊不下十万斤,此外,复有召买、有折色,视正额不啻三倍。”
“数十万斤的增派,增费扰民,应该全都裁省如同嘉靖初年事例征派,其各项采办物料之命应即行停止。”那太监道:“皇上允行。”
“理所应当。”李彩凤道:“太医院那里知会了没有,老太医们知道今年的份额会减少吗?”
“已经知会了。”那太监道:“太医院里还有二十万斤的库存。这东西能放好久,现在用的还是嘉靖三十七年的进贡的那批。”
黄腊、白腊就是蜂蜡,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养蜂人,能大规模地培育蜜蜂,采集蜂蜜、花粉和蜂蜡。
蜂蜡是个好东西,芳香纯净,不仅能用于制作宫廷胭脂、口红或是面脂,还有巨大的药用价值。
《千金方》治痢有胶蜡汤,其效甚捷,盖有见于此欤。
“我记得,咱们在宛平的庄园里,好像也有养蜂的人吧,”李彩凤回忆道:“那时候,每年都能吃上自己庄子献上来的花蜜,味道又香又浓。”
宛平县,是通州府下辖的一个县,挨着北京城,跟李彩凤老家漷县差不多。
里头住的都是农民,而且都是给皇家种地的佃农。
宛平县几乎一县之地,都是皇庄宫产,老百姓就由宫里的太监管着,世世代代给皇家种地。
这个太监不是从潜邸出来的,自然接不上话。
另一个太监站出来了,他是裕王府里的旧人。
“娘娘也许不知道,”那太监笑道:“咱们皇爷刚刚获封裕王的时候,手里只有两个小小的皇庄,每年都是入不敷出,还要府里倒贴钱。”
“后来陈公公来了,一门心思打理那里的产业,”那太监道:“把荒芜的半山田,变成了现在稻麦瓜果、牛羊鸡/鸭俱全的富饶之地,还供给了王府的开销。”
“这庄子上产的蜂蜜,是槐花蜜。”那太监道:“也是咱们自己一亩一亩地种出来的。到最后,这蜜除了送去王府,还能在宝源、和远两个店里,卖上一笔好价钱呢。”
宝源、和远二店,也是皇店,是隆庆帝自己的产业。
“陈宏把心血都花在了这上面,”李彩凤笑道:“他如今当了掌印,日理万机——可还记着这庄园?”
“记得,老祖宗怎么会忘了庄子?”那太监道:“老祖宗虽然七十多了,可是记性好着呢——他知道这庄子里每一家佃户的名字,记着他们的孩子几岁了,记着王老头养了几箱蜂,记着一片片的庄稼,该什么时候收割了;就连去年新修的水渠,老祖宗也惦记着好不好用呢。”
李彩凤的心里很高兴。
“这很好,”李彩凤道:“要是可能的话,让陈宏把太子也带去看一看。”
让寿哥儿见识一下,农民是如何面朝黄土地辛勤劳作的。
他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虽然习字辛苦了些,但是如何能与从事体力劳动的农民相比?
让他亲自去走一回,看看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
“恐怕暂时去不得了,”那太监道:“如今庄田正在清丈。”
“怎么回事?”李彩凤问道。
“司礼监太监梁公公上奏说:裕府庄田累年增税太重,应按照旧额每亩征三分五厘;宝源、和远二店以及煤窑树株等税,应遵正额征解,不得复征房税。”那太监道。
“这是老祖宗的意思,”那太监解释道:“说是这些佃户们平日辛苦劳累了,如今皇上登基,也该让他们沾点恩泽。”
“所以准备重新丈量一次田地,”那太监知道得清清楚楚,道:“每亩征三分五厘,皇店里的房税也可以免了,让他们以后都有丰年过。”
李彩凤点点头,称赞道:“这是善政,真真是有了新朝的新气象。”
那太监刚附和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不好了,”来报的是个宫女:“景仁宫的贤妃娘娘,身下见红不止,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
李彩凤皱眉道:“太医院的人呢?”
“早都宣召了。”那宫女回道:“只是情况仍不好。”
“走吧,去看看。”李彩凤起身道:“先把账册收了,等我回来再看。”
等到她走到景仁宫里,才发现不对劲。
这不像是动了胎气的样子,看这人来人往手忙脚乱的情形,还有旁边四五个接生婆大声指挥的模样,倒像是要生产了一般。
李彩凤被陈皇后拉到侧殿坐着,在她不屑的目光里,李彩凤才知道江菡已经怀了七个月了。
正月初一的时候,江菡说自己怀了三个月了,如今已经是三月份了,怎么看都应该是五个月。
但是陈皇后却说:“她心眼可大,那时候其实就有了五个月了,但是她素来脉弱,只有自己记着换洗的日子——太医也没有确定,她便自己说只有三个月。”
“这么算计着,不知道算计谁呢?”陈氏翻个白眼:“我一听太医这么说,便去调彤史,果然她自九月份之后,就没再侍寝过。”
“她是不知道吧,”李彩凤淡淡道:“不知道隐瞒怀孕的日子,是要严查严办的——以前那个嬷嬷没跟她讲也就罢了,这次不是来了个挺能干的嬷嬷吗?瞧瞧——就是这么教导的。”
“这次且看吧,不知道生出来个啥,”陈氏道:“七个月大,孩子是能保住的。你不知道,宫里奉养的这些老稳婆,手段可了不得。”
“她好好的,为什么会见红?”李彩凤问道。
“我来的时候就忙得脚打屁股蛋,哪里知道她是怎么回事?”陈氏一摊手道:“怀上孩子还这么不走心,我看她就是太得意忘形了。”
“皇上呢?”李彩凤没见到隆庆帝的身影。
“你忘了,今儿有早朝啊,”陈氏打了个哈欠:“百官们三十年没上过早朝了,自从皇上登基,那是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能在每一个早朝上,把所有的积弊都说完。”
隆庆帝刚上早朝的时候,还是很兴致勃勃的。
但是这两三个月不到,他就对李彩凤诉苦道:“早朝就是早吵——天天早上就吵架,没说几句呢,就瞪着开始眼睛吵架。一件屁大的小事,六科能吵翻天去;一言不合,还准备撸/起袖子开打——”
“不是有纠仪御史和金甲武士吗?叉出去就行了。”李彩凤当时是这么说的。
“纠仪御史最多只能喝骂两声,金甲武士是专打冒犯君上的官员的。”隆庆帝苦恼道:“他们吵他们的,打也是打他们的,金甲武士有什么用?”
瞧吧,就是这样。这群官员天天喊着“还威福于主上”,可是隆庆帝真的要自作决定的时候,这些人又不依了。
可是没办法。
这群官阶只有五六品的言官们,居然能站在皇极殿里面,参劾百官。
要知道,在京做官的人很多很多,但是能入皇极殿的,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
但是太/祖皇帝居然给了言官站在皇极殿里面的权力。
隆庆帝面对的就是这么一群人,说得好听是读过书的大臣,说得不好听就是有牌照的骂街流氓。
对,骂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我让人守在皇上下朝的路上了,”陈氏道:“等他过来,我估计贤妃这一胎已经生出来了。”
因为每次上完早朝,约莫已经是中午过了。
内屋里,江菡的声音已经逐渐变得凄厉起来。
“稳住,稳住,”孩子迟迟不出来,接生婆也有点心急了:“再加一片参!”
听着这些声音,李彩凤也想起了自己当初生寿哥儿和娥姐儿的时候了。
不过她生得都顺利,前后不过一个半时辰,不像如今的江菡这样一波三折的。
“女人生孩子,男人就该在一旁看着,”李彩凤忽然道:“看看我们怎么样拼命生出来孩子,以后还好意思糟蹋——”
陈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这也就是想一想了。”她道。
等到中午的时候,江菡终于生了。
生了个女儿。
李彩凤早就知道了。
她拉着一旁困怠不已的陈皇后:“走吧,没咱们什么事了。”
陈氏嗯一声,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栽倒。
李彩凤急忙扶稳了她,道:“你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一直都这样,只是进宫之后,更严重了。”陈氏摆了摆手,忽然道:“有人跟我说,是坤宁宫的风水不好,从英宗重修过后,大门是斜的,皇后都被克着了。”
李彩凤悚然一惊:“您胡说什么呢?”
不过好像是这样的。
从英宗过后的皇后,宪宗的两人皇后,一个被废,一个不得宠;孝宗的皇后张氏,从来没住过坤宁宫,她一直和孝宗同起居,住在西暖阁里。
然后就是武宗的皇后了,夏氏活的默默无闻。
世宗的皇后,要么暴毙,要么被废,要么早亡。
也许真有点刑克了。
“我就想着,我要移居别宫,”陈氏坚定道:“我本就无子无宠,就剩下这条命了,再也丢不得。”
李彩凤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屋里一声不似人声的叫喊:“血崩、血崩了——贤妃娘娘,大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