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闭而不兴(1 / 1)
今天的裕王不在府中,府里就像没了主心骨一样,大小仆妇下人乱作一团,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奔逃躲避着,胆小的已经哭出来了。
估计连皇爷驾崩的丧钟响了都没这么让人惶惶——北京城的人向来心宽,也是被鞑靼倭寇这些连年的战报弄的。
但是这鼓声,真的是百年没听见了啊。俗话说鼓进金止,这鼓声就像催人前进的号角一样,一声声隆隆地,让人感到了莫名的一击即胜的气势。
李彩凤捂住咚咚直跳的心脏——不是她害怕了,是这鼓声有感染力,带着她的心脏一起共振起来。
“慌什么!又不是鞑靼犯边了——”李彩凤站在台阶上吼道。
然而人在混乱中,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她的那么一点儿声音就微不可闻了。院子里依然乱哄哄的,甚至还有几个小丫鬟在推搡中绊倒了。
李彩凤大怒。
“白茅,你和珍珠、琥珀两个,拿了扫帚去打——”李彩凤指着院子角落里堆放的扫帚,发狠道:“谁乱喊乱叫乱跑,就打谁,照头狠狠打!”
白茅哎一声就去拾扫把了,珍珠、琥珀两个拿起扫把就冲人多的地方扫过去。
珍珠琥珀是李彩凤院子里打下手做杂活的姑娘,长得特别五大三粗——当初李彩凤专门挑出来的,就看中这两个的老实憨厚,家里都是庄户人家,各样活都会干,打人也不在话下。
果然这法子好,也是用对了人,这白茅就不如珍珠琥珀两个——就见一太监刚喊了一声“天塌了”,珍珠的扫把就像拍苍蝇一样拍上去,边打边道:“塌你姥姥的天!塌你奶奶的天!”
那太监也是被打蒙了,也想不起来跑,最后竟然被打得缩成一团嘤嘤哭惨了。
还有琥珀,这个打地巧——打趴下一个,就把人拎起来往角落里搥,一会儿工夫,角落里哆哆嗦嗦蹲了十几个刚才跑得欢的人。
李彩凤看收拾地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不敢叫唤奔跑了,便让她们停了。
“你们跑什么,跑什么啊?”李彩凤训道:“没听过打鼓声啊?你们在家的时候,没见过乡里人敲县太爷的鼓啊?”
“这不和敲县太爷的鼓一样的道理吗,”李彩凤道:“不就是哪家有了冤屈,县太爷做不了主,就找皇爷做主来了吗?”
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登闻鼓当初就是为了不让当官的蒙蔽视听才设置的。
“又不是地龙翻身了,又不是鞑靼攻到紫禁城脚下了,慌个什么呢都?”李彩凤看着被训得低头不语的下人们,语重心长道:“这王府就是咱们的家,一遇到什么事,外头还没怎么着呢,家里头先乱了,能行吗?”
果然是裕王宽仁太甚,弄得现在人心有恃了。
当年太-宗起事的时候,朝廷重重大军围困王府——最后太宗依靠的是王府守卫的三百名侍卫,攻下了北平九门,一举定了北平。
加上府内家丁仆婢在内统共八百零六人的燕王府,就像铁桶一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在太宗举兵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幼皆披坚执锐,枕戈待旦。
何等同心,何等齐力!
现在的裕王府呢,这些人虽然困逆之中不曾背离,但是人心也躁起来了——毕竟是看到了裕王的大好前途了,都等得心浮气躁了!
该好好敲打一番了,今儿也不分什么好鼓差鼓了,一并重重地敲了。
“每人扣两个月例钱,”李彩凤看向角落里瑟缩的人:“你们喊的声音最大,也蹦跶地最高,先关进柴房里,等王爷回来再发落。”
这个处罚是重了——毕竟现在是新春,赏钱还没发呢,月钱先没了。
没人敢不服气——这话要是换做是陈氏说,估计就不好使了。
“胡嬷嬷,赶紧派人去请太医,我看刚才派出去的人也慌里慌张的,不知道找到太医了没,再派去一个。”李彩凤吩咐道。
陈氏刚才又惊又怕,脸色很不好,被丫鬟们扶着卧在床上。一片乱哄哄中,不知道派去的丫鬟走出去了没有。
“白茅,你带着珍珠去我房里取对牌,告诉府里门房,除了正门不要关,其他偏门角门后门一律关了,不准通行。正门通行需要持我的信物或者手令,否则不准放行。”
“现在各归各位,各安其事,”李彩凤眼睛扫过每个人,严厉道:“谁走路带风我就绑了谁,谁想滋乱我就先要了你的命!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兢兢业业地答应了——今日才知道这平常好性儿的李夫人,也是个威重令行的。
李彩凤请陈氏身边的王嬷嬷坐镇,自己担心寿哥儿,刚想要去隔壁走一遭,却见小太监张鲸一头冲进来:“娘娘,张居正他、小世子他、他……”
“寿哥儿怎么了!”李彩凤骤然听到这未说全的话,不由得眼前一发黑,腿也差点软了。
“张居正他,他明明听到了登闻鼓,但是就是不让奴婢进去,说还要继续、继续上他的课!”张鲸这回是一口气说完了。
他想起刚才张居正对他的“不屑”,当然是他以为的不屑,心中就一阵羞恼和愤恨。
“你进去干什么?”李彩凤一听寿哥儿没事,心慢慢定下来,随即怒道:“这院子里乱哄哄的,你把寿哥儿抱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李彩凤看他显然还不知错的样子,不由更加生气:“还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直呼张先生的名讳的!连王爷都要叫张先生,你是觉着自己比王爷还要尊贵不成?”
张鲸顿时趴在了地上,口称死罪。
“遇事要有静气,你要是能学到你师傅一半的本事,就是造化了,”李彩凤道:“我让你下去领十个板子,你服是不服?”
张鲸叩头不已:“奴婢知罪,这就下去自己领罚。”
毕竟是陈宏的徒弟,李彩凤不好不给陈宏面子,敲打过了,便道:“且慢,你过来,我另有一事要嘱咐你去办。十个板子暂且寄下。”
张鲸没想到自己还有转机,心下顿时松一口气。
“你换身衣服,去街上仔细打听打听,这登闻鼓是怎么一回事,”李彩凤在他耳边低声道:“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张鲸应一声,急匆匆下去了。
不知道胡嬷嬷那里锦衣卫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来,不过看张鲸是个机灵的,就让他先出去听听风声吧。
“夫人,武清伯府派人过来问一声,您这里没什么事吧?”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忽然想到李彩凤说的不让走路带风,不由得又放缓了步子。
“我这里没事,告诉伯爷,府中闭着门,等闲不要出去,”李彩凤道:“也暂时不要到王府来。”
李彩凤亲自去了东堂。
张居正在外头乱起来的时候,就紧闭了门窗,抱着寿哥儿在窗户下面静悄悄地等待着。
“先生,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寿哥儿不解道。
“京都承平久矣,一朝乍听见登闻鼓,人心惶然,”张居正耐心解释道:“人心思变,奸邪并作,要防止歹人趁机作乱。”
寿哥儿毕竟年纪幼小,即使聪慧,也不理解什么叫奸邪,什么是歹人——毕竟没有亲自见过。
张居正却太清楚。
《管子》里说,国奢则用费,用费则民贫,民贫则奸智生、邪巧作。
百姓穷了,各种刁民就出现了。
即使在并不穷的荆楚之地,张居正都见到了太多刁民作祟的情景。更何况在风流繁华的苏州,就是几年前,还出了游手无赖打-砸-抢的重大案件,等到官兵围剿的时候,这些人也不怕,乘船出海了,至今还游荡在太湖呢。
这些歹人最喜欢乘乱而起,最喜欢浑水摸鱼。
张居正不可能不小心谨慎。
等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渐渐平了,张居正也没有让寿哥儿出去。
李彩凤站在东堂门前,也不敢冒冒失失地推门,只在外面喊了几声寿哥儿,寿哥儿听到母亲的声音,一跃而起,高兴道:“是我娘来了。”
张居正这才放了他去。
李彩凤抱着寿哥儿,把他好好检查了一遍,明明知道他就在书堂里全须全尾的,但是还是吊着心——现在终于放心了。
“外头的声音,没有吓着你吧?”李彩凤问道。
“没有,我原想出去呢,张先生不让,”寿哥儿道:“为什么这些人都害怕,这登闻鼓是在承天门外吗?下次我也要过去看看。”
“你知道登闻鼓是什么?”
“张先生给我讲了,这登闻鼓就是让百姓鸣冤的,击鼓之人可以直接见皇爷爷。”寿哥儿摇头晃脑道:“这有什么让人害怕的?”
李彩凤轻笑了一声,又问道:“张先生还在里面吗?”
张居正闻声从东堂缓缓走出,两人各施一礼。
“府中下人无状,让先生受惊了,”李彩凤道:“现在已经各安其事了。”
张居正道:“无妨,久不闻登闻鼓,一时慌乱,人之常情。”
李彩凤便请张居正暂留一会,待用过午饭再走。
张居正本来是略有些焦急的神色,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