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上达天听(1 / 1)
寿哥儿走了,李彩凤便让胡嬷嬷给她梳了妆,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陈王妃已经醒了,也叫了膳,她便起身准备去西暖阁。
“夫人,带上个暖炉。”胡嬷嬷给她的袖筒里塞了个提梁手炉。
走到外面,李彩凤在廊下伫立了一会儿,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也是一片空明。
确实可以感觉到,冰河期的到来了——全年有整整五个月的时间,都是笼罩在冰天雪地中的。近几年的十月底就差不多可以穿棉袄了,而到来年三月天气才解冻。
一路走到了西暖阁。
娥姐儿被从东暖阁抱出来,外面狐皮裹得严严实实地抱到了西暖阁的偏房里。
等到张居正一早上的课业结束了,娥姐儿才能被抱回东暖阁和寿哥儿玩耍。
李彩凤走进去的时候,陈氏也是并未梳妆,淡淡绾了个髻,坐在床上吃着东西。
“娘娘,”李彩凤看到案几上的吃食都是和她早上吃的一样的东西,便道:“这虾饺肠粉都是不好克化的东西,您身体还没有痊愈呢,不宜食之。”
这都是糯米弄出来的东西,比较压肠胃,李彩凤也不让寿哥儿多吃。
陈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倒先开口道:“夫人说的是呢,我们也是这么劝娘娘的。可是娘娘不听我们的,昨晚上还问灶上要了炒糕粿吃呢。”
李彩凤一听不由得笑了——炒糕粿是一道美食,别说陈氏忍不住想吃,她自己也爱吃这个东西。
就是把粳米先磨成粉浆,放在垫有白布的蒸笼里一层一层蒸熟,第二天这东西就能变硬——然后热油炒熟,调入盐水,再把香菇、虾米、鸡蛋、猪肉炒香勾芡,淋在炒好的粿块上,香味四溢,色泽分明。
“嗨,我是天天吃清汤寡水,嘴巴都不识五味了,”陈氏招呼她坐下,抱怨道:“这苦药喝的我舌头都痹了。”
“这倒是,”李彩凤笑道:“病中吃的都是水煮菜,确实没有一点儿滋味。”
陈氏一脸还是你懂我的表情,让身边的大小丫鬟都是欲言又止。
李彩凤一看她们的脸色就知道,陈氏久病,脾胃定然虚弱——一吃这些滞下的东西,定然要下痢。
就是痢疾,拉肚子。
怪道是看起来更加虚弱,更加弱柳扶风了呢。
什么是一个吃货?
眼前这就是。
不过李彩凤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她见陈氏吃得香,便也要了一双筷子,专向那盘虾饺和肠粉下手,倒把大半吃掉了。
陈氏气呼呼的,旁边的丫鬟倒是都笑了。
两人吃完,又说了会话。
“我看寿哥儿很喜欢他那个张先生,”陈氏道:“有课的时候天天起那么早,没课的时候还要王爷的书房里问问,是不是张先生讲课。”
王府的四大讲官一般都是轮流讲课,顺序都是排好的,不过也有大家一起凑起来聊天的——应该是议事。
轮到张居正给裕王讲课的时候,寿哥儿就没法上课了——就是每上三天课,可以休息一天。
寿哥儿倒是想上课,但是被黑着脸的裕王阻止了,哪有给一个讲师给父子二人同时上课的道理?
不过现在裕王忙起来了,张居正就有大量的时间和寿哥儿在一起。
果然如历史上记载的一样,这对师生,一开始的关系,确实是十分亲密的。
“寿哥儿两岁半了,除了进宫,外男见的少,也没有见过外面是什么模样,”李彩凤道:“把他抱在轿子里,黑漆漆的一片胡同,都能盯着看好久。”
李彩凤她们进宫,都是起得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收拾妥当带上腰牌出发了,寿哥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片无人的街市,没见过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
进了宫里,一般是去西苑的万寿宫,这里有两个熟悉的人——一个是嘉靖帝,一个是抱着他的黄公公。
其他人的面目都是一个样。
但是进宫的机会也不多,在寿哥儿看来,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从这个殿被抱到了那个殿,一开始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水泊还很兴奋的寿哥儿,发现他并不允许去水泊中玩。
我还不如回家呢,在这里,连个蚂蚁洞都不让掏。
“还有就是,他自己合了眼缘吧,”李彩凤道:“要是我给他请个师傅,他也不会这么认真。”
“我也听到一些议论,说你给寿哥儿开蒙早的,”陈氏道:“但是显见的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什么叫早?多少进士是两三岁就开蒙的,我家乡就有一个孩子,人家六岁就过了童生试,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的,也并不是多稀罕的事。”
“连过两场县试、府试,豆丁似的孩子,是怎么过的?”陈氏道:“就是要早早的考啊,那屡试不第的人,有多少年时间任蹉跎呢?”
李彩凤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候娥姐儿也醒了,乳母把她抱了出来,李彩凤揭开襁褓一看她秀秀气气打哈欠的样子,就觉得爱极了。
“长得这么好看,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家的小子。”陈氏打趣道。
其实本朝的公主虽然不如唐朝的公主那般愁嫁,但是选婚的过程也是流言蜚语笑料百出的。
刚开始太-祖太-宗的女儿都嫁的是实权人物,大都是开国公侯的子弟。
可是架不住太-祖杀个不停,弄得功臣都七零八落的了,就是那种你娶了我女儿也没有,女儿回宫,你自己流放的那种。
太-宗也没吸取这样的教训,嫁女儿还是嫁给了几个国侯,还有亲姊妹做了妯娌的,但是问题不在驸马身上,出现在了公主身上。
也就这么几个女儿,居然分化出了阵营——支持太子还是汉王,这是个问题。
老子都在犹犹豫豫,女儿们自然各有各的眼缘。
那么其中有个公主,仗着得宠,仗着丈夫爵位高有实权,曾经对太子和太子妃不敬。
当然这样的事是不会写出来的。
不过从仁宗对他的姊妹的态度和赏赐,就能看出一般了。
然后后面的帝王学聪明了,嫁女儿不嫁给勋贵人家了,就挑那种清白人家,对,管他种田不种田,只要往上数三代都是良民,哪怕你目不识丁,只要长得憨厚老实就行。
你且看裕王的姑母,永淳长公主的驸马谢诏就知道了。
就这样,还有骗婚的。
咱们先不提以后的李彩凤的女儿,先说嘉靖帝给妹妹选夫的时候,第一轮选上来的人中,嘉靖帝已经看好了一个人,却被言官们给阻了。
原来这人,他爹原是兵丁,他妈又是个妾扶正的。
好吧,说好的查三代呢?
这底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其实别说是给公主选夫了,就是给天子选妃都有蒙事的。
还记得宪宗废后的时候怎么说的吗?
我爹我妈原先看上的都是王氏,都要下聘了,结果一个中官天天进谗言说吴氏才貌好品德好,就稀里糊涂地选了她——你看看,这吴氏进宫一个月就把我心爱的人给打了,这能母仪天下吗?
看吧,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李彩凤是绝不可能把女儿嫁到不知根底的人家去的。
哪怕不识字,只要品德好——你看驸马谢诏娶公主前就不识字,嘉靖帝还特意下旨让翰林学士教他识字呢。
还是蒋太后眼光好,人家没文化,但是却和公主和和睦睦地过了一辈子。
李彩凤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西北角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
不是打雷,不是地震,好像是敲鼓的声音!
李彩凤心念电转,她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
这是,登闻鼓!
她一转头,看到了陈氏同样惊骇欲绝的目光。
院子里听得更清楚,那鼓点声一下急过一下,一下响似一下,仆妇丫鬟们打翻了水盆,惊慌奔走着。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陈氏抖着嘴皮道:“自从宣德之后,就没人敲过登闻鼓了——这是要逆了天了!”
登闻鼓一敲,京城一草一木都能听到。
刚开始的时候,百姓只要有冤情,哪管你是丢了头猪还是两家争一头牛,只要敲鼓,都能办理。
但是后来就成了形式了,还有人专门看着登闻鼓,就是不让人敲的。
多少年没敲过了啊,李彩凤想起尚美人父女,原来这鼓还真不是破的,还真有被敲响的一天。
问题是,是谁敲了鼓?
问题是,他怎么避开了鼓前守卫的军士?
问题是,他有什么奇冤异惨,一定要上达天听?
今天的北京城,被敲响了。
东暖阁的门被推开了,张鲸惊慌失措道:“小世子,张先生——有人、有人敲了登闻鼓了!”
“出去。”张居正看着他,严肃道:“我的课还没讲完。”
看着目瞪口呆的张鲸,张居正又道:“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