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三秋桂子(1 / 1)
三秋桂子香,八月的桂花真的是香飘万里,庭院中一棵不大不小的桂树,却让整个王府都充溢着清奇的香气。
陈宏掀了帘子走进来,提着一瓦罐,给裕王和李彩凤各舀了一碗粥,道:“这是灶下新做的桂花粥,请殿下和夫人尝尝。”
李彩凤是喜欢喝粥的,各种粥她都喝得惯。闻言便吃了一口,觉得这粥又香又糯,桂花也加的适量,没有想象中的甜腻的滋味,配着小菜吃起来很爽口。
裕王倒是略略喝了几口就将碗推到了一边,道:“天天喝粥,嘴里真是淡出个鸟来了,”他转头对陈宏道:“有没有肘子啊?”
“肘子没有,倒是有桂花鸭。”陈宏把食盒最下面一层的盘子端出来,笑道:“这也是应了时节的做法,不知道和南京的有没有的一拼。”
以前邵芳来王府的时候,带来了一些江南的特产,桂花鸭便是其中的一项。鸭子的肉质虽然不如鸡鱼,但是腌制出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李彩凤夹了一筷子切成薄片的鸭肉,吃到嘴里觉得这个滋味就不如刚才的桂花粥好了,明显这肉上的桂花香气是敷于表面的——皮上香气很大,另一面的肉上却淡淡地,没有入进味道去。
裕王也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他道:“南京那边的鸭子从小凫水,肉质鲜嫩且有嚼劲;特别是脖子和鸭掌,一个要弯下脖子去吃水草,一个要扑腾蹼掌泅水,所以这两个地方的肉,特别好吃。可是咱们北地的鸭子,那真是旱鸭子了,一点滋味也没有。”
陈宏笑道:“听说奉天那边,真正讲究的桂花鸭是让鸭子从小吃桂花长大,那桂花的香气自然沁润脏腑。咱们府上的厨子不是南方人,鸭子也不是南方长大的,所以差得远了。”
李彩凤一听裕王说鸭子的脖子和鸭掌最好吃,就知道这家伙是真的会吃,而且也是真的金尊玉贵地供着长大的。真正的富贵人家,吃鸭肉只吃这两个精华的地方。
裕王有个好习惯,那就是不浪费。他看着只动了几筷子的鸭肉,便吩咐让守灶的几个仆妇们分着吃,话还没说完,却见对面的李彩凤又举起了筷子,吃起了他说的没滋没味的鸭肉来。
李彩凤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本来心里也是挺嫌弃这桂花鸭的,但是看了一会儿嘴里居然不由自主地分泌起了口水,在裕王惊讶的目光下把这大半盘的鸭肉居然吃得没剩多少了。
“你是饿了还是想吃鸭肉了,”裕王好笑道:“这么一大盘的鸭肉,都被你吃完了。”
李彩凤吃鸭肉的时候就是一种单纯的想吃,吃完之后又感觉满嘴油腻,胃上也开始翻涌起来。
她张开嘴,闻到了自己嘴里浓郁的桂花味道——这可更不得了了,一股强烈的呕意立刻就逼到了喉咙。
李彩凤觉得自己压不住了,她马上起身向外走去,走到栏杆扶手那里,弯着腰呕了半天——然而什么都没呕出来。
胃里很难受,就像什么东西顶着了一样,她想痛痛快快地全都呕出来,偏偏不能如意。
“这是怎么了,”裕王赶过来看她难受的样子,皱眉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陈宏素来警敏,立刻让人把桌上的食物撤下去验了,又亲自给李彩凤端来一杯水,道:“莫不是夏日暑气太重导致的脾胃不振?”
裕王闻听此言,便道:“也是。快去请大夫。”
这次为李彩凤诊出喜脉来的大夫不是李时珍了,李时珍心里挂念他家乡刚成立不久的医馆,在京城没呆多久就回去了,走之前叮嘱过裕王,还要继续他的养生方法,不能间断。
感谢李时珍万中难寻的医术,李彩凤生下来的寿哥儿十分健康,裕王现在提起他是喜动颜色赞不绝口。
再没什么能表达裕王在得知自己又将迎来一个孩子的兴奋和喜悦了——重新开了大灶,王府中执役的人,都加了一顿丰盛的餐饭和三个月的工钱,欢天喜地地就像过年过节一样,喧嚣到半夜。
晚上,李彩凤在白茅的服侍下洗掉了脸上的脂泽——这都是宫里用花草精心制作的,李彩凤还特意吩咐了不让放一丁点的铅,所以她是不担心这些东西伤害肚子里的孩子。
而裕王只穿着单衣,敞开肚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好几圈了。
李彩凤用余光看到他白花花的肚皮,就不由得想起白浪来,然后又想起这些白浪都是如何碾压过她的——这是个停不下来的联想,李彩凤的脸不由得烫起来。
“明天一早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皇去,”裕王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然后又翻了一圈,把脸埋在柔软的锦被中:“这样我就能每天早一点回来陪你了。”
“还是算了吧,我这离生产还早着呢,”李彩凤不赞同道:“你可不要给大家留下懒怠的坏印象,让他们迁怒我。”
“父皇几十年不上朝,朝廷不是照样在运转,”裕王呵呵道:“内阁的运作,从来都是雷打不动。如今李春芳几个,这都是徐阶门下的人,说是令行禁止不为过。我去就是瞎指挥,他们恐怕还不待见我呢。”
果然在历史上是甩手掌柜的隆庆帝,苗头从现在就有了。
“务在属任大臣”,这是明实录对他的评价,隆庆的光辉就在于,在短短的六年政治里,出现了数不清的人才,文臣武将相得益彰,都发挥了他们耀眼的光辉。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事来。”裕王一骨碌翻起来,正色道:“今天我遇到了徐阶,他向我推荐了一个人。”
且说景王去了封地,裕王在文渊阁观政,徐阶与他也不必避嫌了,时常还能说几句话。那天徐阶就问到了府里的侍讲学士的状况。
裕王府的侍讲学士是高拱和陈以勤,两人都是嘉靖三十一年入的府中,同时担任左春坊的属官职位。
“左春坊职位满了,右春坊却是空无一人啊,”徐阶笑眯眯道:“如今我内举不避亲,向殿下推荐一个我的学生担任右春坊的属官,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内阁首辅的面子,裕王怎能不照顾一下?更何况裕王也知道,自己的班子确实人手不够,就算是徐阶的人,可是进了府中,不是还要为自己打算?
徐阶对他,是举荐之恩;可裕王对他,那就是任用和提拔了。
所以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就像聊家常一样确定了新的一位侍讲官和右春坊右渝德的人选。
李彩凤听到这里,心里忽然猛地一跳,她直觉自己一定会从裕王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叫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裕王道:“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的进士,丁未科的座师是徐阶,所以徐阶要提拔一下那一届的人。”
李彩凤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发抖的双手,心中那种无以言说的激动,就算是前世也不曾有过。
这个注定要在青史上大放异彩的人物,终于要出现了——真正让李彩凤激动的,是在这个府中,她可以有无数机会见到他。
“听说这人是那年二甲第九名进士,还在国子监任司业,学问肯定是够了,”裕王说道这儿忽然笑了:“不知道是个怎样性格的人,不过定是比不过高师傅了。”
高拱虽然才略高,却也负气凌人、脾性偏激。看来裕王也是知道他这位高师傅的,两人不由得都有点担心这位新来的侍讲官能否与高拱和睦相处。
裕王担心是正常的,李彩凤的担心却是从日后的史书中读出来的。
徐阶是张居正的老师,在这个师生关系大过天的年代,他一早就被打上了徐党的标签——然而在高拱将徐阶赶出朝堂之后,却没有一并将这个徐阶最心爱的弟子清扫掉,他居然能和张居正相处得宜。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捅了高拱一刀的,就是张居正啊。
让高拱颜面尽失直到病逝前还上疏控诉张居正陷害自己的往事,这两人的关系简直可以用扑朔迷离来形容了。
李彩凤心中忧虑,不过她想了想——现在就说两人的矛盾确实是为时过早,至少在他们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都怀着为国为民的志向,都有匡扶时弊的决心和魄力。
这样的话,两人应该很谈得来。
不过李彩凤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张居正真正进府的时间,已经是四十四年的三月了,而他们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会面,是在她的第一个女儿满月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