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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至少李彩凤就觉得大开眼界了一场。
平常贤惠明理的李淑人居然真的撕破了面皮,然而她非但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反而几近失去了所有。
儿女双亡,更没有了生育的能力,还失去了裕王的敬重和管家的权力,听说一回去就缠绵病榻了,李彩凤根本不觉得惊奇。
只是,究竟是人变得太快,还是被覆遮的本性终有大白的时候?
李彩凤还是想了很多的,也想了很长时间。
然而后院再不是稳定的铁三角了,李淑人退居,陈王妃供佛,江菡得到的宠爱有限,根本不能和李彩凤相比。
当李彩凤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宠妾的时候,她短暂的脑回路又被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挡住了。
她怀孕了!
腊月的时候,从香山回来的李时珍一见她,连句寒暄的话也没有,直接对旁边笑呵呵的裕王道:“有喜了,足两个月。”
那一瞬间,她觉得如果裕王和自己是一对游戏玩家的话,应该很有共鸣——两个人的机子都卡壳了好吗?半天都只会面面相觑,完全没听懂李时珍说的是啥。
“有喜了,呵呵……”裕王反应过来后的只会搓着手呵呵了。
呵呵你妹!
李彩凤听到裕王带有魔性的“呵呵”两个字就忍不住想要揪住裕王的领子大骂一场:你害的老娘十八岁就有娃了,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只会呵呵?
听到李时珍说两个月,李彩凤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之前她的防御工作做得还是很好的。她的小月子很准,每到生理期的那两天她就会找各种理由避免同房,实在避不开的时候就芹菜杀精。
然而在李时珍为裕王调养身体的那一段日子里,李彩凤也就没有再用芹菜这个办法了,毕竟听李时珍的意思,裕王的精子活性似乎比较低,李彩凤还为此事心虚了好久呢。
算来算去,就是在五个疗程结束后,裕王到她房里大展神威的那一天了。
那天是危险期的第一天,而且裕王还没有吃芹菜。
而李彩凤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就是睡不着了,她的潜意识知道那是个危险的日子,在提醒她速速起来补救呢。
如果她蹲马桶很久的话,是有可能排出来的。
然而当时她并没有想明白,因为李淑人的不期而至搅乱了所有人的思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彩凤都在思考怎么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小妾,根本没有想到会怀孕这茬来。
然而孕期本该会出现的什么呕吐、反酸、嗜睡、疲累的害喜症状,她居然一个都没有!甚至连口味都没有特殊变化!
我怀的是天线宝宝?
李彩凤老神在在地想着。
所以,七个月以后,我就会多一个嗯哼嗯哼的宝宝了?
虽然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她已经四十多岁了,然而怀孕当妈还真是头一回。
新奇的体验。
新奇的感受。
虽然她对这么早生育有点疑虑,虽然她对这具还显稚嫩的身体是否能承受产育的痛苦提心吊胆,然而孩子的到来,还是让她感到了油然的欢喜。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之前的两个月有没有做剧烈的运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胡嬷嬷一向是心细如发,她从一开始就把李彩凤的饮食起居记录下来,每天吃什么、吃多少,几点睡觉、几点起床,都有详详细细的记录可查。
以前她还不以为意,现在她总算明白了这玩意的好处,也不由得佩服起胡嬷嬷来。
李时珍翻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并没有什么不适宜的,只是羊肉里面的香辛料以后不能再放了,这是大热的东西,于胎儿无好处。”
胡嬷嬷和白茅急忙把李时珍的叮嘱牢牢记下,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李时珍说着,裕王也拱着手认真地听着——然而李彩凤发现,他的眼睛虽然有掩饰不住的欢喜,却也有显而易见的忧虑。
这种忧虑让李彩凤本来对他生出的忿忿不平的感觉也逐渐消退了。
原来他还是害怕,还是害怕这个孩子会像原先的几个孩儿一样,留不住几天,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愁白一层头发。
李时珍看上去是个糙汉子,然而最能明察秋毫不过了,要不怎能当医生呢,望闻问切,前两个都需要医生的观察力啊。
“殿下无须忧虑,”李时珍捋着下巴上短硬的胡须,这是他刚刚留起来的:“此子父体、母体俱都康健,孺人的气色甚佳,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笑道:“望和闻,其实比问切要高明——一个人身体如何,其实都可以反映在脸上,甚至呼吸之间。问和切,其实是辅助手段,加深医者对病患的了解,所以切脉有不准的时候,而望闻,却鲜有失误之时。”
“那是因为李先生是杏林国手,是扁鹊华佗一般的人物,”裕王哈哈大笑道:“是以能不用诊脉而知之甚详。换了别人,哪个不是问了又问,唯恐说错话的?”
“谨慎无大错,”李时珍也笑起来:“且让我再为孺人切一次脉。“
李时珍食指和中指压在李彩凤的关节上,然而让李彩凤惊讶的是,他这两根指头都没有动,动的是悬在半空中的无名指。
“嗯,胎息有力,”李时珍道:“脉元稳健,孺人精心安胎,七月之后定然会平安生产。”
“多谢先生。”裕王和李彩凤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裕王没有像往常似的,还要问一问胎儿的性别,这让一旁侍候的陈宏略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男是女,都是王府的子嗣,”裕王看着李彩凤道:“你和她们都不同的,不会汲汲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对吗?”
实际上,李彩凤确实很想生一个儿子。
她想知道,如果这一胎真是个儿子的话,在历史上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在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沈贵妃赐下了许多东西,还有各色人等送来的贺礼——她的库房里许久不看,其实已经塞满了形形□□的好东西。
“我看你肚子尖尖的,八成是个儿子。”陈王妃嗑着瓜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王爷的长子,你有福了。”
要是李彩凤不知道陈氏的为人品行,听了这话绝对是汗流浃背。然而李彩凤知道陈氏说这话不是拈酸吃醋或是有意戳人心眼,她是实实在在地有感而发罢了。
“你知道么,景王有个侍妾也怀上了。”陈氏吐出一片瓜子皮,先是说了几句瓜子不香,然后才唧哝道:“也是五个月了,跟你一样。德安那边的人闹得不像话,原先侵占田地还有个顾忌,现在据说是连朝廷派过去的学士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彩凤这一胎怀的轻松,没有什么害喜的征兆,有时候她自己摸摸肚子,都有点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个正在成长的孩子。
直到五个月的时候,肚子慢慢凸显出来了,她才不自觉地双手叉起腰来,总算找到了一点孕妇的感觉。
不得不说,她赶上了前所未见的好时候。
主母没有心眼,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叫“自得其乐”;李淑人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悄无声息已经很久了;江菡是有点小聪明,但是没想到裕王是个不好糊弄的人,估计也是听说了那晚上的事情,也是乖觉地紧,如今什么事都以李彩凤为先,更是学会了奉承陈王妃,好几次李彩凤走进正院去请安,都能看到陈氏不耐烦打发她回去的情形。
但是陈氏对她却能说上很久的话,虽然许多时候是陈氏自顾自地说。
“你生个儿子,千万不能因为眷恋他,让他长在我们妇人的手里。我们能有什么见识?只能把他教不对劲了。”陈氏的脑回路显然又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见她啧啧道:“你也知道那陆家的十八学士吧,陆太夫人爱文,跟我一样,喜欢诗词歌赋,可是生下的儿子都是只让学了四书五经,就赶去跟陆武惠公控弦马上去了。如今子承父业,谁人不称赞陆太夫人教子有方?”
陆太夫人,陆武惠公,原来都已经是这般叫法了,李彩凤恍惚道,那红红绿绿的雀替露梁,高高大大的明府高堂,还有那个人眼里永远看不懂的黝黑的光芒——他伸出手来,宽大而又冰冷的手掌在她的头上一扫而过:“要飞得更远才是。”
要飞得更远。
嗯,我在努力呢。
癸亥年(嘉靖四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李彩凤终于在漫天的晚霞中生下了一子。
尽管这个小小的肉团给王府带来了欢乐,尽管天下人都隐隐把他奉为正朔,可是依旧没有人能预知到他今后在史书上难以描绘的成就——这位延续了大明万世辉煌的神宗显皇帝,一直是后世的史学家孜孜不倦研究的对象。
后世许多好事者在力证空间裂缝和磁场扭曲可以造成穿越现象的时候,最喜欢拿这位神宗皇帝举例——他知道南美洲的玉米、红薯、辣椒,并且派船队成功带回了种子;他鼓励科学研究,是第一个成立了科研机构,第一个用机器将可可豆研磨成咖啡的人;他也是第一个提出海防论,积极建造海船,第一个发现马六甲海峡的重要并派兵攻占了吕宋的人,这使得大明从今以后的海岛线与陆地线一样漫长,日出和日照的光芒亘古地洒耀在这片土地上。
关于这位帝王的丰功伟业还有很多,然而在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人们已经忘记了他其他的功勋,却永远不会忘掉一件——
这位帝王,在他长寿而又漫长一生的最后十年,将手中牢牢把握的权力下放给了闲置很久的内阁。
内阁在他的手上没落,却又在他的手上形成了万世都要遵守的规制。
可以说,他强硬地掐死了将权力集于一手的封建制,亲手开启了君主立宪和内阁制的大门。
世上没有真正的民主,但是这位帝王选择了一条最接近民主的道路。
新与旧,不论将来的新党旧党如何纵横捭阖,不论大明这艘船只在时代的洪流里如何艰难前行,所有人都无法否定当年他在定下万历这个年号时说的——
历世长久,万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