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风潇雨晦（1 / 1）

“你每天都要过来看看这钟，”看到围着大钟夸赞个不停的江菡，李彩凤无奈道：“要真这么喜欢，干脆抱走算了。”

江菡嘻嘻笑道：“我从一开始就稀罕地紧，这么好的宝贝谁人不爱？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可真抱走了啊。”

李彩凤愕然道：“王爷赏赐的东西，哪里敢转赠？吃罪不起哦。倒是库房里还有几件西洋乐器，可跟咱们的管筝萧瑟不一样，匣子里按键的，你可以问王爷讨要嘛。”

“我问他讨要？可不敢——”江菡的神色很莫名：“我、我跟他都说不了几句话。他一进来，我伺候他换衣服、端茶倒水，他问我今天吃了什么，我把今儿的食谱一道一道念过去——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有时候，他还让我唱几句山东的调子，我还没唱完呢，他先睡着了……或者问我这调子里的几句词儿，我又不识字，回不上来……”

李彩凤吃了一惊，皱眉道：“怎么就没话说？你给他讲讲家里的故事嘛，什么有趣、新鲜，你就讲呗。再不行让你嬷嬷给你说几个笑话，你牢牢记住了，再讲给他听啊。”

“我也试过、我试过这法子，可是就是不中用……我很想讲，看得出王爷也很想要听，可是总是讲到一半就讲不下去了，我就全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江菡惶急道：“好妹妹，王爷宠爱你，排房的管事妈妈们都说，王爷一去你的院子，灯总是熄得最晚，半夜子还点几回灯，他还送你、送你这么精贵的东西。妹妹，你怎么就不怕他呢？要是说王爷爱你读过书，可是、可是李姐姐也不识字啊，也不是我这样的……”

她说得词不达意地，最后甚至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唉，哭什么，最没意思了——”李彩凤只好道：“什么我受宠爱，呸！他晚上见不得我睡得香，故意掐我腮帮子，害我把舌头咬烂了——过意不去，才送的大钟。再说了，王爷都没碰过咱俩，就是睡在一起，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等、等以后，你成了他的人，自然就不会这么怕他了——不是，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他作甚？”

“他是王爷啊，是皇亲贵胄，进宫前，见得最大的官就是村正，后来也见了大红袍的公公们，可是他们不是男人啊——怎么能和王爷相比？我见他，心里就慌得很，想要远远地走开，又想要近近地贴在他身边……一想到以后就是他的人，我就头晕目眩的，像是喝了好几盅梨花酒！”

“那他睡着了你还怕吗？”李彩凤有点郁闷。

“睡着了不怕的！这时候感觉反而心痒痒地，恨不能把头贴在他胸口上……”江菡说得又急又快：“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有点不知羞耻？我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才想问问妹妹，你和我一样的吗？”

“那倒不一样。”李彩凤摸了摸鼻子，忽然问道：“那你眼见着他到我的院子里来，或是去了西侧院，但是却不是去你的屋子里——你是什么感觉？”

江菡好似受了很大的惊吓，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来：“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王爷去你的院里天经地义啊，你问我是什么感觉——我还能嫉妒，还能吃醋不成？”

“不敢嫉妒，但是心里酸酸涨涨的、浑身总是不得劲是吧？”李彩凤一语道破：“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哪个女儿不拈酸吃醋？你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这种情况才是后宅应有的模式嘛。

要是真按女诫、女则里说的那样，人人都贤惠大度，自古以来的后宅乃至后宫哪还会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而且冷眼看江菡这种心态，完全是真心喜欢上裕王了嘛。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有独占他的心——总会把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就像动物对自己领地的独占性一样。

“你要知道，”李彩凤索性不跟她兜圈子了：“现在咱们后院只有四个人，将来呢？会有四十个人、四百个人，你怎么和四百个人置气？我告诉你吧，这四百个人其实就一个区别——有没有子嗣！你现在和他说不上话，将来大有人能做他的解语花。王爷的心最起码有九成要放到前朝，剩下的一成散到后院里，你还不好好争取，还有功夫眼红别人吗？”

江菡这回是彻彻底底地嚎啕起来，连气都喘不上，头伏在桌子上钗横鬓乱的，吓得隔间候着的几个嬷嬷打翻了火盆，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到眼前一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都下去，没你们的事儿，”李彩凤淡然道：“她是想家了，让她自个儿静一静。”

江菡身边服侍的嬷嬷犹疑地还想上前，江菡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了，等到外头几个人把火盆收拾干净退出去了，江菡才抽噎道：“我、我不敢眼红，嬷嬷们总是说，我是第一批进府伺候的，福分大的很，让我好好侍候王爷，还、还教我好多、好多羞人的东西，让我提早近身，让我给王爷生儿子……我、我一见他，就想起那些臊的慌的东西，我其实、其实是恶心的！我不讨厌王爷，但是王爷一碰我，我就受不了！”

“他问我吃什么、规规矩矩的问话的时候，我是欢喜的……但是他一拉我的手，我就忍不住、忍不住想起嬷嬷告诉我的，说是第一次疼得不得了的事情……我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江菡的脸埋到手心里：“后来王爷也看出来了，他虽然不说，可是心里指定膈应……你的东侧院明明离着书房更远，可是王爷就是爱去你那里，我身边的嬷嬷们就更逼迫我，说我没有认真学她教得那些东西……她还说，是男人都会迷得颠三倒四的……那明明是、明明是下贱的东西，我看着就想吐……”

“你的嬷嬷敢辖制你？”李彩凤怒道：“她不是宫里出来的吧？让你学春宫册上的东西勾引爷们？下作的娼*妇！”

“不是宫里出来的，她说大宅院里的宠妾都要会的……她说学了这个才有宠，有殿下的宠爱，才能尽快开枝散叶……还说，我尽快生了儿子，就是王爷的长子，要为将来打算！”江菡抽泣道：“彩凤，我该怎么办呢？”

“别急别急，”李彩凤安慰道：“你去禀明了王妃，不，王妃不管事，你去告诉李淑人，原原本本说清楚，让她给你做主。这样的老东西，留在你身边绝对是祸害！”

“不不不…嬷嬷是、是李姐姐给我的，我要是告诉她，会生嫌隙的……”江菡恐惧道：“不能、不能直接说了，不能由我去说……”

李彩凤的心里冰凉一片，她看着江菡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说了——还真是呢，我去说，可不是谁都不得罪吗。”

“不不，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菡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我只想求你，和我、和我一起去说，给我作见证……”

你可不是这么想的吧？李彩凤暗道，你开始就是想让我去和李淑人说，这样你就能不费力地赶走嬷嬷，还不得罪李淑人——而我，恐怕还要落个狗拿耗子的坏名儿；可是被我看出来了，你就改变策略，想要我和你一起去，见了李淑人，又要我背上一个撺掇你和李淑人失和的黑锅。

我要是不去呢，你更有方法了——只要在李淑人面前，稍稍提上一言半语，说这事儿本来她自己想忍着的，但是被我强迫着、或者说是撺掇着，必须说出来让李淑人难堪——我这个隐藏在暗处挑拨是非的形象就彻底丰满了。

好打算，好打算啊！

“姐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要是掺和进来，咱们三个人就不能和和气气过日子了——”李彩凤的招数就是把她心里想的这一切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说清楚了，当然，一切都是以“如果你要让我掺和你进来的话”为前提。

阳谋，堂堂正正，百攻不克！

“怎么会、怎么会呢？”江菡浑身一哆嗦：“妹妹把我想成什么了？我怎么、可能……”

“姐姐，你去和李姐姐说，李姐姐反倒觉得你实诚、没有私心——你要是顾着脸面不捅破这事儿，最后出了大事儿，才是害了李姐姐！你现在说清楚了，她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好好处理这事儿，”李彩凤微微一笑道：“事后我在两边好好说合，定让咱们姐妹，和和气气地，不生嫌隙。”

江菡垂下了眼睛，再没有说话。

当然，事后的处理结果出来了——那位据说是曾在青楼楚馆打杂的嬷嬷，已经被李淑人雷霆手段赶出府去了，甚至还宣示全府中，主人身边绝不能出现这种坏事的东西。

李彩凤嗑着瓜子听着这个消息，忽然很想笑一场。

原来李淑人的心思也难猜啊，要是真和江菡姐妹情深，这位坏事的嬷嬷就不是以这样毫不遮掩的方式离开了，甚至还宣布了她的罪名——这以后，缀云阁的那位还抬得起头吗？

或是说，这样的发落，让以后江菡身边的伺候的人，不吸取教训，还敢说一星半点的真话吗？

她早就知道，这个后宅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