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国事多艰(1 / 1)
白茅学得快,李彩凤只不过把罗马数字和汉字对应着教了几遍,白茅就会报时了,总是欢快地说:“姑娘,现在是十一点了!”
“姑娘,三点半了,咱们要吃晚饭了!”
“还有一刻钟就六点了!”
早在这钟送来的第三天,就有人进府调试了。一问,才知道是当初送表过来的人,早在京里定居了,不仅给钟上了发条,仔细解释了一通自鸣钟的原理和使用方法,还把两个跟着学的小太监也教会了。
“这西洋钟就是方便啊,时间清清楚楚地,妾也能看懂了。”胡嬷嬷对她说:“晚上更好,不用听梆子声,也能睡踏实了。”
“听李姐姐说,咱们殿下的库房里还有一些西洋物什,什么圣母圣子画像——就是西洋人信奉的神,还有风琴,西洋的乐器。”李彩凤若有所思道:“是几年前琉球的商人进献给市舶司的官员们的,然后被王爷的朋友搜罗到,送给了王爷。”
嘉靖三十六年重设市舶司,开放苏州为口岸,外国人终于有机会踏进大明这片神秘的土地。
“东西不错吧?”裕王笑道:“听说西洋人还建造钟楼,跟咱们的鼓楼不一样——人家专门为这种自鸣钟建造的楼,老高老高了……修钟还要专门搭梯子上去。声响也大,据说一个镇子的人都能听到。”
“咱们鼓楼,声儿也大。其实我觉得这东西,是个有原理、有构造的。要是咱们大明的能工巧匠把它拆开仔细研究了,也能造出来不是?”李彩凤道。
“嗬——”裕王张大嘴巴:“把这么好的东西剖开看里面?你、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可是好几百两银子的值钱货,不是街上货郎叫卖的贱物!”
李彩凤撇撇嘴道:“这个东西也就精巧在会走的指针上,要是知道里面的机关,咱们自己就不用花这么多钱进口了。看您这么宝贝的样子,就知道将来这玩意定要在中土风靡起来,”她道:“到时候,难道要一口,就要从人家手里买一口不成?”
“唉,孺子不可教也,”裕王叹气道:“中国虽大,却也不是样样皆全。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还要和土王们换宝石呢——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猫儿眼,想都不敢想啊,三百匹丝绸就能换来。意思就是说,各国有各国的土产,非本国不能造,就算是仿制成功——终究是少了一点异域的感觉。”
“更何况,咱们一直在海外贸易中出于优势的地位,外国对咱们的丝绸、瓷器趋之若鹜,贸易贸易——总是相互之间的,要是他们总是买咱们的东西,他们的东西在中国却没有市场、没有销量,久而久之,人家也会不甘愿的。”
李彩凤觉得裕王分析地简直不能再对了,她忍不住都想狠狠夸一番——怎么看的这么透彻呢?
后世清朝的鸦片战争的大背景就是,人家英国人总是购买中国的丝绸瓷器,但是本国的玩意却总是没有市场。巨大的贸易逆差让英国人开始使坏,等到一箱箱的鸦片运进来的时候,就是敲响□□上国的丧钟的时候。
“就算你说的对——”李彩凤嘟囔道:“可是这么一口钟也太贵了吧!好几百两银子呢,五十两银子就能在京里买一套四合院,这么一口钟就能买下一个胡同了!”
“你也不想想,”裕王好笑道:“外国商人见到这些钟表这么好卖,定然携带更多的钟表跟咱们贸易,东西一多,还怕价格压不下来吗?”
其实这两人都想多了,因为这个时候的欧洲的钟表,也并不是流水线上的作业,而是真正手工艺品,自己人都还用不上呢,哪里还有多余的贩卖?
而据历史记载,传教士们携带的钟表,是为了打通权要、获得入境大明的许可。万历十年,两位耶稣会会士罗明坚与巴范济在一次与广东总督会面的珍贵机会中,送上了一座自鸣钟做礼物,才换取了他们在肇庆长达四、五个月的特殊居留恩许,为随后而来的利玛窦等天主教传教士于明末的活动创造了条件。
而利玛窦在一五八二年到达澳门,后几经波折于一六零一年来到北京。在他呈给万历皇帝的献礼中,就包括了两件自鸣钟。
“这个东西,以前听都没听过,更别说是见识了——宫里都没有呢,”李彩凤半真半假道:“您说,是不是咱们大明独此一份啊?会不会、会不会太扎眼啊?”
“说起来也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只不过物件稀罕没见过罢了——勋贵人家送礼,不也是这个数吗?要是参奏我别的倒还罢了,要是参奏我物件摆设奇淫巧技,哈哈,”裕王敞开胸怀笑了好几声:“我的库房里的东西,太半是我的好弟弟送来的,他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再说了,这东西不是大明的独一份,南京的魏国公家里早都有了这玩意——他爱妾郑氏,特别喜欢西洋景儿。市舶司通贸的好东西,总是要在他那里打个转儿,先被他搜刮一番。”裕王本来说的好好的,忽然就动怒了:“狗*屎*鸡*巴*蛋东西!王*八*犊*子!”
李彩凤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剥好的栗子从手上跳出,一滚一滚地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哎呀,您怎么、怎么说粗话!”李彩凤听不习惯:“市井人家都没这么粗俗的!他魏国公是怎么招惹你了,你这么骂他?”
裕王哼一声,自己也拿了个开口的栗子,也没剥皮,直接扔到嘴巴里,含糊道:“他徐鹏举不是个好东西!吃空饷、扣军粮、买空卖空,侵占田地……雨花台都是他家的地儿,居然还不满足,难道要把太*祖陵的好地方也给他不成?”
“原来是侵占土地!”李彩凤抓了一把瓜子捏在手里:“现如今,官府还能从地里收上多少税来?别说是进士,乡里出个举人,一乡的土地都冒充到这举人名下,堂堂正正不纳税了!”
“农税是不管田地有无收成,每亩九厘。大旱大涝颗粒无收,吃的都没了,还要纳税呢!这不逼着百姓把土地投献给贵人吗?最起码私人收的税,与国家相比低多了!”李彩凤抱怨道:“王爷,我也想不通一个道理——就拿我们漷县来说吧,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土地投献不了,又不想纳税的乡亲们,只好家家户户做生意了——反正也不指望儿子读书当进士。”
“当商户多好啊!一个小县城,听传私产上万两银子的老财就有好几个!这还只是和京里做生意!国家商税三十抽一,三十抽一啊!这和不抽成有什么区别!”李彩凤想到在漷县的见闻,不由叹道:“宋朝富庶,听说商税是每五抽一,每年国库里有上亿的白银。咱们大明呢,王爷,您在外头知晓国家大事,您给我讲讲,咱们大明朝的商税,每年能拿多少?”
“能拿多少?”裕王摇头苦涩道:“最好的一年,拿了五十八万两银子的商税。”
“那不就是了。”李彩凤双手一拍道:“高皇帝没把商人当回事,可是这天下也不是高皇帝那时候的天下了,如今商业这么发达,为什么还维持着三十抽一的旧例呢?”
裕王摆摆手道:“祖训!祖训!祖训不可违啊!就连给官员的薪水,还不都是一成不变的老例!物价涨了几倍了,官员还是那么点钱!为了改一改休沐的日子,居然还吵了好几个月!”
“说什么祖训不可违,”李彩凤哼道:“文皇帝怎么就敢推了石碑,嗯?内宦预事者斩,文皇帝为什么还要任用三宝太监,宣皇帝为什么还让宦官识字?还有片板不下海,胡宗宪还造船习海战呢!这商税,怎么就不能改一改?”
“唉,到底是妇人,不懂啊,”裕王把嘴巴里的栗子皮吐出来,摇头道:“你以为朝廷中的有识之士不知道收商税吗?也有一个词,叫官商勾结,懂吗?”
“何解?”李彩凤是真没明白。
“这些商人大户,知道朝廷这项政策好,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地维持下去的。怎么办呢?他们就投入大笔的钱财,资助各地的贫寒学子,而且以一副大善人的姿态出现,在各地修桥铺路,还赈济灾民。”裕王道:“让读书人受了他们的恩惠,对他们普遍抱有好感,以后当了官,自然也心向他们——谁要动他们,自然会引起舆论的强烈反弹。”
“就连老百姓也没有意识到这些人才是附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蛆虫,眼见他们做了那么多慈善,还真以为他们是仗义疏财呢。”李彩凤明白了,更加叹息不已。
“没错啊。商人的税收不上,老百姓又想方设法逃避纳税,盐法都让勋贵们钻了空子买空卖空,开矿的问题,朝廷上还争论不休……”裕王越想越心烦:“一年能有两三百万两的银子,就已经是个丰年了!六部官员的薪俸拖欠了快一年了,六品官员的母亲和夫人,居然还要在外面找活干才能维持家计。”
“我看啊,咱们大明朝,要是再这么下去,可要真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