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光风霁月（1 / 1）

“今儿天气不错，隆冬了，还有大太阳呢。”江菡手里拢这个什锦盒子，四四方方的，最精巧的是里面的格子，做得像抽屉一样，可以放各种坚果——杏仁、栗子、瓜子、松子，但是像核桃这样大个的，还是塞不进去。

看李彩凤稀奇的目光，江菡干脆把屉子都打开让她看。李彩凤把玩了一会，赞叹道：“一个果盒，做得这般精致。走到哪儿都可以带着，省了许多功夫。”

江菡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剥着吃，闻听此话笑道：“你忘了李姐姐跟咱们怎么说的了——听着名字好听地很，看着也好，其实也就是不值钱的玩意，都是新打做的家具什儿。”她撇撇嘴道：“亏得殿下派人送过来的时候，我还高兴了好长时间呢！”

“知足吧你，”李彩凤瞪她一眼：“王爷送的东西，你还要斤斤计较。合心意就行了，难道桩桩件件的东西，你还要估摸出个价不成？”

“行，咱们不说这个，咱们说说份例吧，”江菡凑过来捅了捅她，道：“快到月末了，你这个月的份例还剩多少？”

“什么月例？”李彩凤反应过来：“什么——我还有份例？不是一直吃的大灶的吗？”

江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拿指头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耳朵：“每餐是四菜一汤，李姐姐是六菜二汤，王妃娘娘是八菜二汤。这个是大灶烧的，不是咱们的份例。”

“账上给咱们每个月分二十斤猪肉，还有五只鸡、五只鸭、五只鹅，各种鲜菜按时节给，还有鸡子啊、猪油啊，蜂蜜什么的，都是三斤呢——你居然不知道？这厨房的管事妈妈竟也不遣人来问一声，你的份例不知道给克扣去了多少！”

“你说我们每餐是四菜一汤，”李彩凤若有所思道：“我有时候吃六七个菜呢，鸡鸭鹅都吃过，是不是见我没有别的吩咐，管事的就把我的份例给摊到菜上了？白茅，去厨上问一问，我这个月的份例还有多少？”

白茅应一声掀门帘出去了，江菡哂笑道：“还真有可能！你要是不说，他们就把你的份例做成菜端给你，这样多省事啊——也不像我，晚上想吃个油糖饼子，他们还得起来烧火，反正这是我的份例，我想吃了，他们就得起来做！”

“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三四个月了吧，没人知会我一声！”李彩凤也有点生气：“料想是不敢克扣份例，但是就敢玩一套虚的！烧菜的时候顺便把我的份例烧了，省得他们晚上守灶的时候再动火！你说的什么蜂蜜，我这个月也就吃了一道蜜汁肘子，三斤的蜜全倒上了？”

“王妃娘娘不管事，李姐姐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王嬷嬷管着家，她也不能不错眼地盯着不是？就是这些灶上的人，耍得花样！”江菡呸出一个瓜子皮，不忿道：“你可得好好发作一通，可不能姑息了！”

李彩凤的心忽然就像被外面的冰雪浸了一秒，泠然而且森然。

不一会白茅带来个管事妈妈，给见过礼之后，赔笑道：“真是奴婢们的不是！孺人的份例，确确实实都在账上，一点都不敢昧的——见孺人从没有打发人过来要过，奴们就自作主张，给孺人添成了菜。”

她说着拿出一个小账本来，指着其中的几页道：“四个月里除了添菜用去的份例，孺人这里总还剩下羊三盘、鹅七只、江米四升五合，蜂蜜五斤、鸡子三斤、猪油一斤、松仁二两。”

“大管事已经和狠狠发落了底下人，务要我过来给您赔个不是，您以后要是要用这份例，只管和灶上人吩咐一声，这菜就不添了。”

江菡的眼角微微翘起来，看向李彩凤，只等她发落。

李彩凤推开那管事妈妈递来的账册，和颜悦色道：“妈妈言重了——这账上都记得明明白白呢，又不是底下人贪去了，大管事也是太过小心了，干吗要罚他们呢？原来我的份例是做成了菜，还不是进到我肚子里了？”李彩凤笑道：“再说了，以后我要用份例，支应一声，难道灶上还不给我做吗？”

那妈妈喜笑颜开，叠声赞叹道：“孺人真是宽宏大量！宽宏大量！底下的猴子不实心办事儿，该罚！您莫给他们求情。”她本来也不愿走这一趟，她来时就怕这孺人不好说话，非要追究到底——底下人虽有过错，可是揪着不放谁脸上都不好看。要是闹到殿下面前，虽然裕王不是那种偏听偏信的人，但是谁也不愿平摊上个仇家不是？

如今这孺人年纪虽小，可是肯给脸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脸面都是相互给的，既然人家大度，你更是要捧着抬着，小小一点过错说开了，还是和和气气地一家人嘛。

那妈妈这样想着，又恭恭敬敬道：“看孺人的份例里，还有羊三盘，最近厨上得了河套的羊羔子，这羊肉啊，最是鲜嫩不过。您要是不愿添在菜里，咱们有小灶晚上开着，就给您烧个羊肉羹端来，您看如何？”

李彩凤点头笑道：“如此，要多谢妈妈了。”

等那妈妈退下，江菡才哼道：“你怎么就这样轻巧放过了！他们偷奸耍滑，你还不追究，可不是更让他们气焰嚣张了！你这么好说话，他们看人下菜，岂不是要骑在你脖子上——”

李彩凤不得不咳咳两声打断她：“追究什么？为了几斤蜂蜜我不顾脸面了，跟他们吵起来？再说人家又没有吃，账上做得丝毫没有谬误，我去哪儿说理啊？”

“你、你可以告诉王爷嘛！”江菡眼睛一转：“对，告诉王爷，让王爷收拾他们！”

李彩凤道：“王爷给不给我做主我不知道，但是王爷不想让家里不和睦我却是知道的。不管发落了哪一方，都要伤了和气。要是外人知道王爷家宅不宁，不能齐家，定然要质疑他连家都管不好，如何能承担将来的重任？那时候我的罪过才大了。”

“彩凤妹妹这话说得好！”李侍妾吱呀一声推门进来，解下身上的皮裘，笑道：“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嘴巴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有什么龃龉，正大光明地说开了、改过了，还是一家人，还要亲亲热热地过日子！”

李彩凤迎上去见礼，被她一把扶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晌，笑道：“你啊，别看年纪小，可是生得老成呢！不惹事、也不主动挑事，再没有比你更招人怜爱的了！怪道王爷还跟我说，你主意大的很，连他的面子也不给——可见是心里真真有章有法，是个小大人呢！”

李彩凤不好意思道：“您、您都知道了？”

李侍妾点了点她的鼻子，先解了皮筒，把里面的暖炉拿出来，又凑着火炉子烤了烤腿脚，才道：“这事儿，确实是底下人的不对——你不知道，他们就该提醒你，吭都不吭声，真是其心可诛。但是真要和他们计较，他们最多是躲懒、知情不报罢了，又没有克扣——王爷身边的人还没这么短视呢。今儿妹妹微微敲打他们一番，又存了脸面，让他们知道哪儿错了，以后警醒着再不敢欺瞒。这才是明理的做法呢。

“这些人跟着王爷十几年了，在王爷最困难的时候都不离不弃的，如果为了这么点事就发落了，这才让人心寒呢，以后谁还敢为王爷尽忠呢？”

“还有你，”李侍妾一伸手揪住了江菡的耳朵，另一只手狠狠戳着她的额头：“你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怎么就忽然提到了份例的事情？你心里打得什么小九九，嗯？”

“哎呀疼呢，”江菡可怜巴巴地，也不敢挣扎，只好乞饶道，“我那个嬷嬷就是原先在灶上干活的嬷嬷，份例的事情，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以为彩凤也知道呢——谁知道会出了这事啊……我、我就是把这个月的份例吃完了，灶上的羊肉吃、吃不上了，我就想看看彩凤、彩凤吃完了没，就是想过来蹭一顿嘛！”

“扑哧”——李彩凤真的没忍住笑了，李侍妾也无奈何了，狠狠用头顶了顶她，才气道：“你气死我算了！你当那羊肉是天天有啊，那是从河套回来的商人手上买的，就三只羊！今儿只剩下羊杂碎了，哪里还有肉吃？你的份例吃完了，就去取用我的吧，我的还多着呢。”

“那哪行——”江菡急忙摆手道，“姐姐的份例……”

“我肠肚不好，素来不爱吃荤的，而且这几月我还持着斋呢——份例里的肉，我都几乎没怎么动。你帮我吃了正好，总不能采买了又看着它浪费掉吧？”

江菡还是不肯受了，李侍妾一挥手直接定了，把份例里的好些猪羊肉、鸡肉都分给了江菡，弄得江菡很是不好意思。

“姐姐，您说这几个月都在持斋，是为什么啊？”李彩凤不解道：“冬日大寒，不吃肉不能蓄精气，御不住寒气啊。”

“唉，别提了，”李侍妾长叹一声，神色一下子萎靡了，好半晌才道：“三月份世子生病，我百般照料仍不见好——我就在佛前发了誓愿，愿吃三年长斋，只要世子的病能见好……后来有一阵子是大好了，可是还没过几天又不行了……”

“这斋是我自愿吃的，就算是个念想——府里的人都不记得他了，我还记得呢……给他积点福，让他托生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