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葫芦瓶(1 / 1)
虽然沈贵妃很久没见过裕王妃了,但是她印象中的李氏虽然羸弱,却并不是个病得要死的人。骤然听到噩耗,沈贵妃不禁大惊失色,急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陈院使说,说裕王妃是血崩而死的。”那太监喏喏道。
“放屁!”沈贵妃一急之下也顾不得仪态,厉声呵斥道:“血崩是妇人产后之症,裕王妃生下嫡长女都一年多了,哪里来的血崩?”
那太监吓得一头磕在地上:“娘娘且听奴婢细说!”
戚嬷嬷轻轻抓了沈贵妃的袖子摇了摇,沈贵妃才慢慢静下来:“你说。”
“裕王妃的身子一直都是曹掌柜给调的。今早出了这事,礼部奏请查因,陈院使和几位老大人去王府里验看了药方,都说曹掌柜这方子开的没错,他们也不能开出更好的方子了。”
那太监接着说道:“曹掌柜说,裕王妃这个症候叫月事血崩,确实是当初生产时留下的病根,从那以后的每个月月事就会像河流决堤,崩泻而下。曹掌柜用的是温精养血的方子,正合了这个病症。”
沈贵妃没有生育过,但是戚嬷嬷见多识广,知道一些妇人确实有这个病症,不由对着沈贵妃点点头。
沈贵妃吐出一口气,道:“既然早有这个病症,调养了几年也没有差错,为什么今日却出了这样的事?”
“陈院使说,影响妇人血崩的因素太多了,哪怕是心绪不宁,都有可能并发。”那太监回道:“曹掌柜也说,上个月他请脉的时候就发现裕王妃五内郁结,他还专门吩咐王妃身边伺候的人,让她们多宽宽王妃的心呢。”
沈贵妃喃喃道:“什么事让她郁结五内,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惜了?”
旁边的戚嬷嬷却突然恍然大悟,她知道这太监是自己人,便直接说了出来:“娘娘,上个月、上个月是裕王妃那位小皇女的葬礼。”
沈贵妃“哦”地一声,才反应过来。
李氏在嘉靖三十六年正月生下了皇长孙女,可惜到了八月份,此女就早殇了。沈贵妃想到这里,不由得对过世的裕王妃李氏生出一丝埋怨来——你们两口子又在孝期里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时代对女子总是更苛责一些。沈贵妃怨不到裕王头上,只好把账算到李氏身上。
“我记得,陛下当时批复的是‘未请封,无例,而且下殇也用全礼’,下令葬仪减半,是吗?”沈贵妃回忆道:“葬仪减半,那是郡君还是县主?”
“县主。”那太监回道。
“当时宗正里头的几个王爷好似不太乐意,所以拖来拖去,直到今春才把这丧礼办了。”沈贵妃明白了:“所以这李氏就是因为这个事,才伤了身体的?”
“娘娘,裕王府的人还说,陈院使前脚进门,后脚就送来了陛下的旨意。”那太监道:“说是奏疏上称‘薨’非制,命改称‘故’。”
称薨非制,命改称故!
太子妃、妃嫔、王妃身故都用“薨”,可是嘉靖帝却明令禁止裕王妃称“薨”,让改成“故”这个庶人也可以用的词!
“可见陛下是真厌了李氏,连这点脸面也不给裕王啊。”沈贵妃感叹道:“平常人家都是婆婆磋磨儿媳,咱们天家倒是反过来了!”
晚上永宁宫里熄了灯,沈贵妃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静静望着床幔,正要合上双眼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戚嬷嬷的脚步声。
果然,戚嬷嬷提着一盏宫灯拂开纱帐,呼唤道:“娘娘,醒醒啊,娘娘。”
“我醒着呢,出什么事了?”沈贵妃有些讶异道。
“德全说看见了陛下的仪仗进了大内,远远就过来报信了。”戚嬷嬷含糊道:“娘娘,要不要点灯?”
却见沈贵妃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
“娘娘?”戚嬷嬷急道:“景仁宫那边已经亮起了灯火了!”
“又不是找她敬妃的,更不是来找我的,点什么灯?”沈贵妃慢悠悠道。
戚嬷嬷不愧是沈贵妃身边的老人了,心思一转就惊讶道:“今儿是清明呢!难道说,陛下是要去翊坤宫?端妃,难道陛下……”
“也不是曹端妃。”沈贵妃忽然咧着嘴笑起来:“那件事后,陛下常常感到宫中闹鬼,所以才住到了西苑。这个鬼是谁?”
壬寅大变,内有枉者为厉。
这个厉鬼是谁?谁受了冤枉谁就会作祟!
“当年曹端妃被不问缘由地凌迟了,她是因为陛下而死的,陛下却怕她的鬼魂作祟!”沈贵妃忽然坐起来,面容却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你说,他能在这么个时候去翊坤宫吗?”
戚嬷嬷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深夜进了大内,刚想问一问,沈贵妃却自己说了:“咱们这个陛下,一辈子的心结就是他是从藩王世子登上的大位,魂牵梦萦的就是他那个安陆的穷乡僻壤!清明节到了,他一想到他的皇考皇妣,就想到睿皇帝当时是序位第二的皇子,如果没有孝宗皇帝,他早就名正言顺地登了大位了!”
“睿皇帝?哼,”沈贵妃不屑道:“他算是哪门子的皇帝?”
看着戚嬷嬷还是不解的样子,沈贵妃提醒道:“你忘了兴献王是在哪里出生的了?”
戚嬷嬷顿时恍然大悟,兴献王是当时的邵宸妃所出,邵宸妃当时就住在西六宫的启祥宫里,所以嘉靖帝的生父兴献王就是在启祥宫里出生的。
“所以说,陛下其实是要去启祥宫?去那里祭拜孝惠皇后和睿皇帝?”戚嬷嬷道。
“你明儿不就知道了吗。”沈贵妃忍不住瞌睡,终于安然入睡了。
第二日,戚嬷嬷就知道沈贵妃说的是真的了,因为昨日嘉靖帝确实去了启祥宫。而永宁宫里再一次迎来了嘉靖帝的赏赐。
什么理由呢?
原来昨晚嘉靖帝进了大内,看到阖宫都惊动了,尤其是文敬妃和几个高位的妃子,都早早秉烛等在宫门前迎接皇帝。可是这一幕却让嘉靖帝很是不悦,觉得这些妃子竟然都提前知晓了自己的行踪。
所以在知道唯有沈贵妃的永宁宫没有点灯之后,嘉靖帝圣心大悦,褒奖也是随之而来了。
这件事在宫里沸沸扬扬传了两三天,连一心备考的李彩凤都能说出个大概来了,盖因她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宫人们对这事发表的评论。
几乎清一色都是赞叹沈贵妃的,说她不愧是六宫之首,平时举动,恪遵礼法,如同嘉靖帝写在诏书中褒扬的那样。
还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太医院将会迎来三年一度的大考。这关系着李彩凤是否能顺利升做司药司正八品的掌药,李彩凤自然十分重视,很早就开始日以继夜地复习了。
算起来她并不需要切脉,只是要死记硬背一些著名脉案,熟悉各种草药的药性,特别是不能混在一起吃的草药的药性,然后就是各种药膳、药酒的配方,这就是周典药告诉她的考核内容。
算起来这些都被李彩凤背得滚瓜烂熟了,刘司药考了她好几回,都认为她今年的考核十拿九稳。虽然如此,李彩凤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她每日做完工作后,依然要研究本草和各种脉案,无他,不这样做心里就不踏实罢了。
而今天,李彩凤就一个人窝在司药司大殿里翻看从文渊阁新拿来的书——《女科撮要》。这本书就是前任太医院院判大人薛己编写的,里头列述了各种妇科疾病的症候和药方,理论精辟,就叫李彩凤看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司药司里来了个人,竟是尚膳监掌印公公冯保。
“公公不是今日开内书堂的课吗?怎么来司药司了?”李彩凤迎上去问道。
“先别说这茬,我问你,前年八月炮制的灵芝酒放在哪儿了?”冯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帕子,擦去额上的汗。
“就在殿后头的地窖里,公公今儿要用吗?”李彩凤从书架上取了钥匙,领着冯保朝后面走去。
“今儿不用,明日交给王道士。”冯保的眼中闪过一道鄙夷,“他不是进献了‘芝山’嘛,说是要佐以芝酒。说起来,他刚刚被加封了太医院的御医,你说不定还会见到他呢。”
这灵芝酒,是用三十五年八月宛平县民张巨佑献上的五本灵芝做成的酒,这是第一次有臣民献上灵芝,所以嘉靖帝很是重视,还特意问了当时的礼部尚书吴山怎么服食灵芝。
吴山也不知道,所以问来问去,还是鹤年堂的掌柜曹蒲飒站出来说可以按古法炮制灵芝酒,久服延年轻身。
因为药酒是司药司的活计,所以嘉靖帝并没有让御酒房和酒醋面局插手,当时的李尚食和刘司药亲自按照曹掌柜提供的药方,炮制了这两小瓶珍贵的灵芝酒。
至于为什么是瓶而不是坛,因为灵芝只有五枝,还不算大,除去根茎,也没剩下多少了。
“公公仔细脚下。”李彩凤把门打开,指了指位置,因为里头的粉尘让她有一点过敏,她就并没有进去。
地窖比较黑,李彩凤正要出声提醒他一下,就听到冯保的惊呼声和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传出来了。
李彩凤心猛一跳,也顾不得什么粉尘,急忙走进去,等到瞳孔适应了光线,就见冯保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捂着右胳膊直叫唤,旁边就是两瓶已经裂成八瓣儿的青花鹤鹿纹的青瓷葫芦瓶!
完蛋了,李彩凤脑子轰得一声,打碎了这两瓶宝贝,自己的命够不够赔?